回城路上两三个时辰,温婉和魏峥分开而坐,一个坐里头,一个坐车辕,队伍里一片死寂,谁也不敢高声说话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赵恒瞅着队伍里那跟没事人一样的温婉,心中佩服至极。
要不怎么说温小娘子是个人物呢。
就侯爷那眼神,跟把人凌迟处死似的,他光是护送在马车外侧,都能感受到侯爷那压抑的风暴。
偏温小娘子在侯爷刀人的目光中无知无觉,岿然不动,宛若泰山。
好在,终于到了温宅,温婉跳下马车,跟众人辞别,赵恒挥手,心想赶紧走吧温掌柜,你走了我就能立刻获得一千个马桶任务。
温婉又一瘸一拐的走到车帘前。
魏峥隔着车帘,瞧见那抹绰约的人影。
“侯爷,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改日请侯爷天香楼一聚。”
片刻。
里面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
“不必。温师妹既然要为亡夫守节,那就务必谨言慎行。和我这样的外男接触,我怕赵家姑爷从坟里爬出来找我算账。”
酸。
真酸。
温婉哭笑不得,“侯爷放心,我家夫君生前就是个大方人,不会介意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再说,我可以向您保证,那坟头砌得严实,我夫君绝爬不出来。”
细枝末节的小事?
是指两个人脱了衣服清清白白互相取暖的事吗?
破败的寺庙。
燃烧的柴堆。
下着雨的深夜。
还有那柔软雪白的身子——
他甚至记得她胸衣上那几支兰花的样式。
魏峥心里仿佛被鬼钩了一下,瞬间身体的血液都往下汇聚到小腹,叫他愈发口干舌燥,一侧的曾大夫见此连忙上前关心:“侯爷,可是身子有异?”
说着便要殷勤为魏峥把脉,却被魏峥撵下车,“曾大夫年纪大了,疏于锻炼,下车活动活动手脚吧!”
回到家的魏峥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在曾大夫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
什么为亡夫守节!
什么再不招赘!
她温婉做事不拘小节,怎会沉溺一场不过两三个月的风花雪月?
明明,他从温婉的眼泪中察觉到她对自己也有一丝丝情意。
或许她说的那两个孩子…才是真正的理由。
他招来侯继,声音沙哑,“你去查查赵家那位姑爷。”
侯继见魏峥满脸的汗水,双目赤红,显然还浑身滚烫着,侯爷脖子处的伤被温小娘子处理得乱七糟八,侯爷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若是再让侯爷劳心劳力——
“侯爷,您去休息会吧,属下这就去查。”
魏峥全然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温婉身边有几个从平县酒坊带来的老人,他们应该认识那位温家的姑爷。我就在这里等着,你速去速回——”
曾大夫开的药材有安神的成分,魏峥很快就入睡。
稀里糊涂间又梦见了温婉。
这一次,又是难以启齿的春梦。
他梦见他和一女子在窗台前、书桌前、逍遥椅中耳鬓厮磨,她的长发如墨,被汗水打湿粘在胸前,胸衣边缘有几支含苞待放的兰花,情到浓时,他一把扯掉那胸衣——
紧接着。
那没有样貌的女妖怪…逐渐有了一张脸。
他瞪大眼睛,对方轮廓逐渐清晰,柳叶眉、杏仁眼、樱桃口、笑起嘴唇两侧有浅浅的梨涡。
小娘子攀附着他的脖子,媚眼如丝,低低喘息,在他耳边一遍遍的唤他“夫君”。
光芒逼近!照亮那张人皮面具。
正是温婉的模样!
魏峥蓦地从梦中惊醒!
仿佛溺水的人突然被拽出水面,他大口而放肆的呼吸着冰冷的空气,胸脯起伏,冷空气入肺,牵动伤口,一阵刺入骨髓的疼痛,搅动五脏六腑,疼得他连声咳嗽起来。
一抬眼,他看见了悬于上方的舆图。
风吹得廊下的竹帘啪啪作响。
他的视线落在了平县二字上。
他记得…他晕倒的地方在蔚县。
离平县不算太远。
他眼睛微眯,艰难的抬起手来落在舆图之上,手指连点蔚县、平县和雪林三个地方。
蔚县离平县两三日车程,若是脚程快…或用不了两三日。
他失踪是去年夏天,温婉成亲招赘也是去年夏天。
温家那位姑爷的忌日是十月,从平县出发到雪林半月路程,算算时间,刚好温家的姑爷死了,半个月后他便出现在雪林里。
“腾”一下,魏峥突然站了起来,拳头紧握,手指紧紧攥住舆图一角。脑子里灵光乍现。
那一瞬,仿佛脑子里云雾消散,过往种种,悉数变得清晰起来。
昨夜下了雨,青石板上雨水未干,空气湿冷清冽,外头黑云压城,竹帘被风吹得啪啪作响。
男人手臂上青筋迭起,肩膀上的纱布慢慢渗血,一点一点…逐渐染红整个纱布。
“来人!”
魏峥声音干哑,片刻候继入内,瞧见屋内没有电灯,魏峥身影立在舆图之前,影影绰绰的一片。
一种接近猛兽的直觉提醒着候继,叫他竟然脚下踌躇,不敢往前一步。
“侯爷?”
他试探轻唤一声。
“让你去查赵家姑爷,可有线索了?”
候继蹑手蹑脚点了油灯,“今日下午我寻到了温掌柜从平县带来的伙计,查来查去…总觉得这温家姑爷扑朔迷离。”
一盏油灯,微亮之火,远处一声惊雷,屋内突然灌入狂风。
候继伸手笼住火,将油灯放置在魏峥桌前,随后才去关上门窗。
“温家上下…竟然谁也没见过这位姑爷,据伙计们说…这位姑爷出入带着银质面具,即使成婚那日也不曾摘下。”
“说起来也太巧,温家这位姑爷名字跟赵恒一样,就连籍贯也是一样。说是寿安某个富商家的小儿子…跟爹娘不对付…所以才跑到温家做了上门女婿。”
“这位姑爷可不是绣花枕头,据说身手了得,从前总是护卫于温掌柜左右。只不过英年早逝……”
候继蹙眉,总觉得温家这位姑爷身世稀奇古怪,“他去寺庙路上失足跌进河里…淹死了…据说连尸体也没捞着……”
候继抬一眼,“侯爷,你伤口又开裂了!”
魏峥捂住肩膀不断往外渗血的伤口,竟好似全然不在意般,“所以…这位姑爷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他应该只剩一副衣冠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