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码头方向突然传来一道海螺的号角声。
一艘三桅大船缓缓驶来,船帆上绣着“北地商号”的字样。
“是北方来的商船!”
浪花懒洋洋地拍打着码头长满青苔的石阶,发出“哗——哗——”的声响,像极了老渔夫打呼噜的节奏。
“快看!大船!好大的船!”
码头上渔家小孩儿的尖嗓子打破了一众人的忙碌。
正蹲在自家小船补网的老渔民手一抖,梭子差点掉到海里去。
“是商船!”老渔民扯着嗓子喊道,“阿毛,来大生意了!”
一嗓子出去,码头上顿时热闹起来。
修补渔网的、整理缆绳的、清理鱼获的渔民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涌到岸边围观这大家伙。
这商船比平时来补给的船只要大上不少,船首雕刻着精美的海浪纹,船侧还漆着金灿灿的船名,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刺得人睁不开眼。
格外的张扬。
一看就知道,船主有钱。
“让一让,让一让!”
一道洪亮的声音从人群中传了过来。
只见身材魁梧的渔把头挤到最前面,古铜色的脸庞上写满了兴奋,“这船吃水这么深,肯定带了不少好货!”
果然秋节快到,过往的船只都跟着多了起来。
商船缓缓靠岸,粗粝的缆绳抛落岸边,码头的工人们立刻吆喝着围拢过去,肩扛手拽,配合着船上水手将船稳稳系住。
船舷放下舷梯的瞬间,甲板上的喧闹声与码头此起彼伏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
几个衣着光鲜的人走了下来,定睛一看,还有几个红毛番。
这在平安镇倒是少见。
不少渔民盯着他们看,惹得人有些不自在。
为首的是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子,身着靛青色长衫,腰间悬着一块温润的玉佩,面容儒雅中透着精明。
典型的生意人长相。
“这位郎君,需要帮忙卸货吗?”
渔把头抢先迎上去,粗壮的胳膊上肌肉虬结,“咱们碧潮湾的汉子力气大,工钱好商量!”
碧潮湾码头名字可大有来头,只要有船只靠近海湾,原本汹涌的海浪便会在这一处天然的弧形港湾内渐渐平息。
码头三面环山,能够巧妙地阻挡海风,形成一个天然的避风港。
湾内海水碧绿清澈,能见度极高,即使在夜间也能清晰地看到水下的礁石,极大地降低了触礁的风险。
这才被命名为碧潮湾码头。
那男子微微一笑,拱手道:“有劳这位大哥。在下徐文礼,是“北地商号”的二管事。此次只是短暂停靠补给,不必卸货。”
他环顾四周,“不知这镇上可有什么好的食肆?船上弟兄们在船上待久了早已吃腻了干粮,想换换口味。”
这话一出,围观的渔民们顿时七嘴八舌地嚷开了。
“要说到吃的,当然得去福满斋!他家在咱们镇上可是开了三代人的老字号,我阿公那会儿就常在那儿打牙祭了,门楣上的牌匾还是当年知府大人路过尝了好吃,亲笔题的。”
说话人一脸自豪,是福满斋的老顾客了。
“您去了就知道,那牌匾上都包浆了,没有五六十年盘不出这样的成色。”
说话间,阿大带着几个族人挤到前面,拍着胸脯道,“要说手艺,我侄女的手艺,保管您吃了还想吃!”
“没错没错!”
旁边几个族里的阿叔连声附和,“一一那丫头做的海鲜,连县太爷都赞不绝口!”
“府城折冲都尉大人也爱吃。”
阿大有些得意,知府大人不算啥。
他们一一跟折冲都尉还是好朋友咧。
“最重要的是啥?五福食馆的食材可是别的地方没有的,全是一一自己下海捕捞的,寻常渔民出海可捕捞不到。”
这也是五福食馆一大优势,食材取胜。
“您几位来的巧,今日食馆里有鲨鱼,是一一打回来的。”
徐文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笑道:“看来这位娘子的厨艺确实了得,竟能让诸位如此推崇。”
“那可不!”阿大骄傲地挺起胸膛,仿佛夸的是自家闺女。
“一一的醉腌黄鱼是一绝,鱼肉嫩得像豆腐,酒香扑鼻却不上头。还有椒盐琵琶虾,外酥里嫩,连壳都能吃!”
“还有海胆蒸蛋!”一个缺了门牙的老渔夫插嘴,“滑嫩得像小娃娃的脸蛋,鲜得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
“鱼杂汤好吃!”
“她家的烤鱼顶好吃……”
“海蛎煎也好吃,就是极少卖了。”
东一句西一句的,徐文礼被许一一几位热情似火的阿叔逗乐了,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子:“听诸位这么一说,在下要是不去尝尝反而显得不识货了。就是不知道这五福食馆该咱们走?”
“简单,沿着码头往东去,瞧见一棵歪脖子老槐树再往右拐,门口挂着贝壳风铃的那家就是!她家有个胖嘟嘟的小孩儿,算的一手的好算盘。”
阿大热心地指路,又故作玄虚的压低了声音,“徐管事,您要是去了,就说是我阿大介绍的,一一准给您加菜!”
徐文礼无奈笑着拱手:“那就多谢阿大叔了。”
离开码头时,徐文礼注意到几个极力推荐五福馆的渔民们又回到了各自的活计,但几乎每个人都会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眼中带着某种期待和骄傲。
拐过歪脖子老槐树,一阵清脆的“叮铃”声随风传来。
徐文礼抬头,只见一间朴实的两层小楼,挂着用各色贝壳串成的风铃,在海风的吹拂下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
最重要的是,这食肆跟别的大有不同。
窗户上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成的,显得有些怪异。
门楣上挂着一块樟木招牌,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刻着“五福食馆”四字。
门口边上还立着招牌,写着特色菜品。
单是站在门口,一股混合着海鲜鲜香和香料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让在海上漂泊多日的几人顿时口舌生津。
食肆不大,只摆了十来张方桌,但收拾得干干净净,摆放整齐。
里面人头攒动,每个人都沉迷在美食当中。
墙上挂着几幅渔网上面别着晒干的植物作为装饰,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个迷你水缸,养着几尾色彩斑斓的小鱼。
仔细一看,每个角落都摆着贝壳制成的摆件。
客官里边请!”一道嫩生生的小孩儿音从里面传来。
徐文礼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白生生胖乎乎的小孩儿跑了出来。
“二楼有包间,更清静些,您几位看是坐一楼还是二楼呢?”
四海仰着脑袋将人给迎了进去。
“就这?”短须男子皱了皱鼻子,环视简陋的小店,一楼每张桌子上都摆了一份鱼杂。
“鱼杂?”
四海听着人嫌弃的话语不卑不亢地说着:“干锅鱼杂是我大姐新研制出来的菜品。你们可以尝尝,要是不合口味,分文不取。”
四海蹦蹦跳跳的将人带上二楼包间。
“陈皮水!解腻的。”
茶壶刚放下,将写满菜品的菜牌给递了过去。
“我们不是本地人,对海鲜不太了解,来这也是一位叫阿大的渔民介绍来的,要不你看着给我们上吧。”
徐文礼是北地人,对海鲜了解确实不多。
“阿大叔介绍来的?那我给你们送份干锅鱼杂吧。”
四海嘟嘟囔囔的说着,“上几份鲨鱼的菜品,再给你们一人来一份小黄鱼烧面?”
小孩儿商量着来,也是听出他们的口音是来自北地的特地推荐的。
“行!按照你说的办。”
四海欢乐的蹦下楼。
几人将信将疑地坐下。
没一会儿,许安阳呈上的干锅鱼杂盛在粗陶盘中,鱼籽金黄,鱼泡雪白,鱼肠跟鱼豆腐焦黄,还掺杂着蛏干、虾干、蛤蜊干等一些自家晒制的小海鲜,点缀着翠绿的海藻和鲜红的辣椒,色香俱佳。
“这鱼杂...”徐文礼夹起一粒鱼籽,犹豫地送入口中。
突然,他身体一震,筷子停在半空。
同行的人紧张起来:\"二爷?是不是腥着了?\"
“不……”
徐文礼缓缓咀嚼,眼中精光闪烁,“这鱼籽外壳酥脆,咬破后鲜浆迸溅,就跟蟹黄一般浓郁,却无半点腥气。\"
他又尝了鱼泡,“弹而不硬,脆而不韧,竟比鲍鱼还妙!”
许安阳上着第二道菜,听到他们说的。
不由自主的开始解释:“青斑鱼的鱼泡厚实,我一一姐用冰火两重天处理,先是冰镇收缩,再猛火快炒锁住水分,配上特质的配料,自然好吃。”
“那鱼肠...\"
徐文礼又夹起一段鱼肠,好奇的问。
惊讶于断面呈现出层次分明的纹路。
“怎会如此脆嫩?”
“鱼肠需活鱼取用,盐水揉搓去黏液,再以酸果子汁腌制。”
说罢,许安阳将切成薄片码在青瓷盘中的鲨鱼皮冻摆上。
胶冻呈半透明琥珀色,中间嵌着丝丝缕缕的淡红色纹理。
“鲨鱼皮冻,取鲨鱼皮下胶质,与海参、干贝同炖三个时辰,冷凝成冻。”
三个番鬼听不懂许安阳的介绍,只好奇夹起一片对着阳光,胶冻如宝石般透亮。
入口的瞬间,叽里呱啦的,夸张的很呢。
短须男子最是傲慢,将信将疑地尝过后,才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许安阳再接再厉,又端上酥炸鲨鱼条——鲨鱼肉切条,裹上海苔粉炸至金黄,配以酸辣酱汁。
这新奇的口感,完全把几个外来人给征服了。
徐文礼一连尝了五道鲨鱼菜,最后靠在椅背上长叹:“我走南闯北二十年,竟不知鱼杂鲨鱼能做出这等美味!你这家膳夫的手艺从哪学来的?”
四海乐意听大姐被夸,这会儿小脸笑得红扑扑,一个劲儿的说是他大姐。
许安阳最后又端上一碗鲨鱼骨熬的奶白浓汤,一筷子面条,上面码着小黄鱼,撒上几片新鲜紫苏叶点缀着。
吃饱喝足,倒是让徐文礼对这个名叫许一一的小娘子好奇了起来。
在听一楼食客说她是平安镇泅水第一人之后,更是想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