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切都被人安排好了以后,活着就只剩下了“等待”。
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结局,才对得起我这一路上的颠沛流离?
后面的故事,枯燥且乏味。
刚开学不久,妈妈便得了一个新病——“哮喘”。
此病,无药可医。
唯有三亚的空气,才可以缓解她发病时,终日无休的咳嗽。
所以她又有了一个新的生活方式——“候鸟”。
每年的冬天,只能在三亚度过。
当初她去北京问诊时,大夫是这样说的:“你这病别打针吃药没用,治不了!去三亚转转吧!”
那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的生命又一次走进了“倒计”!
随后,她又第一时间将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的事,转告给了还在军校读书的我。
知悉此事的结果,是接下来的三天三夜,我难过到滴米未进。
直到谨遵医嘱的妈妈,随继父到达三亚的第二天,又告知了我第二个消息:“这他妈301的大夫是牛b啊!我在鹤岗打了一个月的针,啥用没有,照样咳嗽的连觉都睡不着!这听301的大夫一句话,刚到三亚的第一天,直接就不咳嗽了!这都第二天了,还没犯呢!真邪门诶!”
她好了,我却病倒了。
又在学校的医务处里躺了七天,才吃进去十天里的第一顿饭——一瓶八宝粥,两个面包片。
出“院”时,我的头发白了一半。
原来人会因为悲伤一夜白头,并不是传说。
因此,我还落下了胃溃疡的毛病。
我似乎从来就没有获得过传统意义上的母爱。
但母亲的身影,却在我的生活里无处不在。
比起自由,我更恐惧失去。
子欲养而亲不待,不可承受之遗憾。
妥协的结果,无非就是亲手将“妈宝男”的面具,彻底缝合在自己脸上。
在中国,“孝顺”一直就是美德。
曾靠着“叛逆”在年少里一呼百应的我,终于拾起了“孝顺”的面具,开始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混迹”。
我承认,“孝”字我当仁不让。
可“顺”字,我却还差得太多。
但即便“孝顺”如我,却在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寒假里,没有去找我那个只能在三亚过冬的妈妈。
而是一个人回到了鹤岗,只为见小狼一面。
前途已定的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对于小狼,我可能是见一面,便会少一面了。
直到中年以后,我才发现,其实与每个人的见面,都是见一面便少一面。
人生这趟列车,我们都是过客。
所谓:“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不过如此。
记事起,总是一个又一个人在离开着我。
长大后,才发现是我在一步又一步地远离着别人。
小时候,人在家里,心却永远飘在外面。
成年后,身体一直在漂泊,心却永远留在了故乡。
自从妈妈因“生命”所迫,不得不在祖国的南端,过起了半定居的生活以后,我的故乡还在,家却没了。
可笑的是,那个回“家”的假期,我唯一想见的小狼,病了。
高烧不退的她,大多数时间都躺在了家里。
恰逢过年期间,大家都挺忙的。
除了偶尔与大帝见了几面外,那一个月里,我基本上都是自己躺在妈妈的房子里熬过。
因为一篇“世界末日”的“宣言”,而将身边女生得罪个遍的我,自然也只剩下了“右手”的陪伴。
终于在寒假的尾声,小狼还是在他堂弟弟的陪伴下,拖着高烧的身体,来我的妈妈家,与我见了一面。
看到这个在当年我与小狼刚处对象时,才不过十一、二岁年纪的小跟班,竟也长成为一个临近大学毕业的大小伙子了以后,我不得不感叹时间的神奇。
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八年吗?
八年,抗战都都他妈的胜利了!
可我孜孜以求的“爱情”,却仍然在原地踏步!
我虽乐于独处,却并非不喜热闹。
其实我也想去爷爷家里过年。
但那一年,爷爷也没有家了。
那个承载了我童年全部欢乐与恐惧的老房子,拆迁了。
刚落地时,我也去老叔他们新搬去的楼房转了一圈。
两室一厅,集中供暖。
条件,自然比平房要好许多。
但好的是“他们”,与我无关。
那个房子里,并没有我的位置。
其实还是有的,作为一个客人。
当房本的名字变成老叔以后,我能感觉到,爷爷奶奶也很拘谨。
晚饭后,爷爷带我出去转了一圈。
目的地很明确,五里地外,老房子的“遗址”。
当我的“根”,真的就变成了“遗址”,摆到我的面前以后,我便知道,除了人以外,鹤岗再没了我可以留恋的“地方”。
爷爷跟我说了许多,我却什么都没有记住。
或许我什么都知道,但确实没有记住只言片语。
爷爷一直在用沉默,表达着留恋。
那是他穷尽一生打拼下的世界。
但那个世界垮了,只剩下一片有待开发的废墟。
爷爷老了,没走几步,就会喘。
其实他早就老了。
记得我刚当兵不久,爷爷就“跑了”。
不知道攒了多久的钱,才终于凑够了路费。
他去了很多地方。有离开了六十年的榆树老家,有他一直想去却始终未去的地方。
这个为家庭负累了一辈子的老人,真的老了。
奶奶、大姑、老叔,很多很多的“家人”,纷纷给我打电话,问我的爷爷,是否来找我了。
他们的嘱咐里,翻来覆去都是那么几句:“如果看见了你爷,一定让他抓紧回来!这么大岁数了,咋还那么任性呢!”
我的爷爷去了很多地方,却唯独没有来过我的“第二故乡”找我。
我猜到了。
他是怕会耽误我的工作。
当初骑个二八大杠带着我满世界跑的人,老了。
他们老两口,开始需要倚仗老儿子活着。
所以,我不能再成为他的负担。
拆迁的面积里,包含了妈妈的婚房。
那是我早死的爸爸,留给我的最后遗产。却连同爷爷的那部分一起,都划在了老叔的名下。
我知道,老叔很怕我回去。
而我回去了,却再也没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