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苏若清终于开口了:“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他沉声说道，语气平淡，神色更是平静。
“只是猜测吗？”
听了苏若清的话，吴利安嗤笑一声，神色有些不屑:“还是说，您事到如今都不肯相信这些，还在自欺欺人？”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苏若清的反应，苏若清不语，只淡淡看着他。
见太子如此淡定，吴利安心中陡然生出一丝不安。
他自入狱后便彻底与外界断开联系，只能根据自己所掌握的进行试探，然后根据其反应做出推测。可太子的神色始终没什么变化，倒叫他有些犹豫，心里踟躇着不敢上前。
因为，他无法确定他是真的平静还是故作平静。若是故作平静还好说，可若是真的……
想到这种可能，吴利安心里一沉，右手微微攥紧。
若是真的，他还怎么拿这件事情要挟他答应自己的条件呢？
两人心中各有打算，立于铁门两侧无声对峙，暗室之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
随着时间的流逝，吴利安心中不安更甚。但他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虽然心里犯嘀咕，面上却无异样，反而更加淡定从容。
他笑着说道:“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来日圣上定会查明。若殿下心中仍不相信，届时等着看便是。只是……”
他话音一转，笑容堪称完美，但眼神中却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臣怕殿下到时候后悔，毕竟……宋辞所犯之事可不是一句两句话便能轻易洗脱的。”
“勾结山匪，拖延赈灾粮，致无数百姓饿死荒野。此等功绩，就算她是镇国公的女儿，恐怕也无法全身而退吧？”
“你这是在威胁孤吗？”
听到这句话，苏若清眸中快速掠过一丝杀意，又快速消散，好似一场幻觉。
他冷冷望向吴利安，轻笑了一声:“还是说——你觉得自己能威胁到孤？”
苏若清面上带着堪称温柔和煦的笑，但声音已然沉了下来，预示着他此刻的心情并不美好，甚至，已经动了杀心。
吴利安向来聪慧，自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他笑着回道:“殿下言重了。臣不过江州一小吏，怎么敢威胁当今太子？毕竟，只要殿下动动指头臣便能悄无声息的死去，不是吗？”
苏若清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淡淡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吴利安见状也没多停顿，继续说道:“但臣也不是愚笨之人，若没有给自己留好退路、怎么敢拿这件事情与您做交易呢？”
说到这里，他忽然攥住了面前的铁栏，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这件事情可不止臣一人知晓，若我死了，待来日江州解封、便会立刻有人拿着我写下的信件进京鸣冤。”
“以江州百姓之名，状宋辞故拖粮草、勾匪害民一事。”
话及此处，苏若清眸色一变。他微微眯起眼睛望了吴利安许久，忽然笑了起来。
……
周围的气压突然变得极低，可吴利安仿佛没察觉到一般，笑着对上他的眼睛，眼底尽是平静，无一丝畏惧。
不知两人之间对视了多久，苏若清终于开口了:“吴大人不愧被称为江州诸葛，确实聪慧异常。孤今日，算是见识了。”
听到这话，吴利安微微勾了勾唇，拱手回道:“殿下谬赞，臣愧不敢当。比起聪慧，臣远不及严大人，只是运气较好、占得先机而已。”
这句话不是假话，严铭谨确实比他聪慧谨慎的多，不然也不会将所有人都瞒在鼓里十几年。他只是一时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轻敌了而已。
但也不怪他，毕竟谁能想到，有人能用万千百姓的性命布局，只为拉他们下马！
想到这里，吴利安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怅然，但不过片刻间便回了神。他刻意抬眸看向苏若清，淡笑着道:“所以说，有时候运气也很重要。您说是不是？”
一语落，寂静无声。
面对吴利安刻意的挑衅，苏若清没有表现出一点想要动怒的意思。他的面上依旧平静，好似未曾受到影响，但，藏于宽大衣袖中的手却已经攥紧了。
他眼底划过暗芒，但表面却是含着笑的。
“确实如此。”
苏若清顺着他的话意接下，随即又转了个大弯:“但孤还是觉得，有能力的人才能借得运气、占得先机。不然，只为让先机白白流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曾错过什么。”
吴利安没有说话，只是笑着。
他知道太子不会无缘无故的夸奖他，既然说了这些，一定是为了铺垫后面的话，所以静静等着。
果然，不过片刻，苏若清便再度开口:“你如此聪慧，又腹有才华，若能将心思用在正途上，来日不是没有机会入京为官，为何非要与虎作伥？”
听了这番话，吴利安眸中划过讥讽，冷笑一声，似是有些不屑。
说的容易，但世道如此，独善其身何其艰难？坚守本心何其艰难？
高坐上位者，哪里明白他们这些小人物的为官之难！
他在心中发出感叹，但却没有明说。
“没有人从一开始便是虎的。”
他淡淡说道，语气中满是平静，好似在说一件极普通的事，但眼中的不屑与讽刺却让人无法忽视。
“一切，都是选择的结果。”
而他，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跟错人是可怕，但若与不跟人比便没那么可怕了。
他有赢的可能，只不过输了而已。
自古成王败寇，没什么可说的。毕竟，若此次赢的是他们，苏若清早就去见了阎王，哪里还能像如今这般站在这里质问他！
说了这话，吴利安便噤了声，显然不想多说一句。
有些话，点到为止，无需多言。
……
苏若清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深意，垂眸沉默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
吴利安见他不语，面上虽强装镇静、心中却已生出几分躁意，忍不住微皱起了眉。
苏若清察觉到他的不耐，知道自己若再不开口必会丧失先机，率先出声道:“你的意思，孤明白了。你的提议，孤会考虑。”
此言一出，吴利安心里猛然一轻，追着问道:“那殿下何时能给臣答案？”
察觉到自己话中的急切，吴利安眸色一暗，又补充了一句:“时间——可不等人。”
他的话意有所指，苏若清自然明白。他想了想，道:“此事非同小可，急不得。但孤可以答应你，三日内，一定给你答复。”
说罢，他缓缓看向他的眼睛:“不知这个结果，吴大人可还满意？”
吴利安没有立刻回应，抬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停顿片刻后才道:“殿下金口已开，臣心里定然是极满意的。只是殿下贵人事多，莫要忘了才是。”
三日而已，量你也找不到人！
“忘不得。”
苏若清冷冷回道，在转身时用余光瞥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而后大步离开这里。
……
刚打开不久的门再次被合上，四周，又陷入一片昏黑，只有微弱的烛光时亮时暗，宛如吴利安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