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说的哪里话。”绯晚诧异,“当初太后寿宴,长乐宫一事,姐姐忘了?”
晏后道:“妹妹当时救我,我怎会忘。不过,翻墙跳窗,身姿轻盈便可做到。拖动女子,力气大些也可做到。但,与人对敌,可就不同了,何况对方是能在御前侍卫围攻下脱身的刺客。”
对上晏后的眼睛,绯晚知道,这是她对自己起了一点疑心。
晏后知道她有所图,知道她没有表面那般温柔和顺,知道她对皇帝不是真心。
但还是愿意和她相交,坦诚相对。
甚至和她说不满皇帝,说要当“掌权之人”。
晏后是付出了真心的。
自然同样也希望她付出真心。
而隐瞒会武,便是她藏了心眼。
这事若不解释清楚,或许会成为梗在两人之间的一根刺。
但,又有什么好解释的?
绯晚眼神变得严厉,直言:“原来晏姐姐不会武,我也竟一直不知道呢!”
晏后一愕。
绯晚继续:“身为镇国公府嫡女,武将世家出身,竟不会武?大梁太祖以武开国,教导历代皇家子孙习武,连咱们陛下喜好文墨,也没违背祖训依旧保持练武习惯——虽然事实上,练得不怎么样就是了。姐姐出身武门,又做了大梁皇后,竟一点拳脚都不懂,真让人惊讶。”
晏后心虚。
她本来是质问绯晚藏心眼的,怎么反过来,自己成了被质问的那个。
而绯晚的理直气壮,又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她真的感觉自己不会武很不像话。
“……不光镇国公府,其他公侯伯府的女孩也不练武。”语气莫名疲软。
便被绯晚追击:“原来享受了世代爵位,却没有保持世代练武的好习惯,怪道咱们大梁武备江河日下。”
晏后脸一红,“练武是男人的事。”
“镇国公府的子弟,武艺都很好么?”
“……”那倒没有。
“刺客看到姐姐,会因为姐姐是女人不动手么?”
“……”不会。
“姐姐想做掌权之人时,怎么没觉得掌权是男人的事。”
“……”妹妹你闭嘴好吗。
绯晚看差不多了,收起严厉,拉着晏后的手,声音温柔语重心长。
“晏姐姐,男子不允许咱们女人做这做那,要咱们困守闺阁三从四德,一辈子操劳伺候他们、伺候孩子、伺候他们的小妾、伺候他们小妾的孩子、伺候他们的父母祖辈,伺候他们的亲友同僚……可是姐姐,咱们自己不能轻贱自己,要严格要求自己呀。该享受的咱们要享受,该做的事,也一样不能含糊。
姐姐守着镇国公府武将世家,自己却不练武,昨日面对刺客时只能束手无策。身边虽时时跟着随从护卫,自己也得有自保的本事,关键时候才不至于坐以待毙。妹妹我不认识习武的人,早年看街上杂耍卖艺的练过,再观察宫里会武的内监侍卫怎么动作,私下里自己胡乱学着练,昨日果然排上了用场。而姐姐,只要想练武,便能找到极好的武师,还有什么理由不练呢?就算不为和人动手,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晏后连连点头:“妹妹放心,这件事过去之后,我便找人教我习武。”
“何必等事情过去,想练,今日回凤鸣宫就能练。”
“……好。”
绯晚暗暗松口气。
这关算是蒙混过去了!
不过,让晏后练武,也确实是想让晏后心志更强大一些。
娇生惯养的贵门嫡女,没经历过真正的苦难,要想在宫廷和朝局争斗中立足,光靠发狠没用,心志和身体都跟得上才行!
而晏后,满口答应之余,也有闪念,一场责问没结果,自己倒被说服了,以后要变成习武之人?
真没想到!
也怪有趣。
暗自细想,她又有什么好责问绯晚的呢。就算是绯晚私下里习武没有告诉她,关键时刻也救了她,再次成为她的恩人。
若不是绯晚抱着她滚地躲开,她被刺客击袭击,说不定现在和皇帝一样也在床上躺着呢。
晏后自愧。
跟皇帝周旋多了,竟也沾染了那厮阴曲的心思,总怀疑别人,只想着别人对不起自己的地方,却不想想自己又为别人做了什么!
于是低声和绯晚认错。
绯晚一笑:“姐姐光风霁月,在意这些细节做什么。咱们彼此之间,还在乎这些吗。”
两人便谈起何霜影和奸细勾连之事的始末和细节。
细细聊了很久。
皇帝在寝殿里昏睡。
后妃两个在暖阁里密谈。
冬夜北风清寒,拂过重重殿宇。石阶冷透,人心浮沉。朱墙金瓦中总有一些暖,透过霜寒,让人盼着早春来到。
……
“爹,爹,救救儿子!开春就是您寿诞,儿子还想给您过大寿呢,不能现在就死啊爹!”
宫正司的重刑房中。
曹滨在皇帝熟睡,暂时不需要伺候的时候,私下来到了这里。
义子崔良浑身带血,被动过大刑了。口供上清清楚楚交待,他怎么屡次帮着何氏潜入辰乾殿狐媚君王,怎么指使何氏去找药房内侍买药,以及,他被奸细买通,屡次给他们传递皇帝起居细节。
此时,面对义子的求救,曹滨无动于衷。
只是走到吊在墙上的崔良跟前,掏出怀中帕子,帮他把眼睛周围的血痕擦一擦,头发捋到后面去。
“疼吗?”
“疼!爹,疼!他们太狠了!爹,您老人家回头一定要收拾他们,他们分明是公报私仇,对您不满,才故意折磨儿子……”
“这是止疼药。”
曹滨打断了崔良啰嗦,拿出一盒药膏,给崔良抹在几处明显的伤口上。
“感觉好点没有?”
“凉凉的,舒服多了,但还是疼,爹,救我出去,儿子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爹,救救我!”
“好,我会想办法,你在这里不要胡闹,好好配合他们,我会在御前给你求情。”
“谢谢爹!谢谢爹!还是您老人家最好!儿子糊涂了,儿子再也不背着您做事了,什么都听您的!”
崔良喜极而泣。
曹滨给他擦干净眼泪。
从带来的食盒里拿出碗碟,把里头的汤羹用勺子舀起,亲手喂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