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砂峡谷百里外,一道剑光骤然凝实落地,在砂石上拖出十余丈的痕迹。
王乜踉跄着显出身形,右手用力按住左肩。那里的衣袍早已被鲜血浸透,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正泛着诡异的青光。
这小子极能隐忍,明明被夭夭所伤,却丝毫不曾显露半点出来。
“狗日的小妖女……”他舔了舔嘴角的血迹,眼中除了对夭夭修为的震惊,更多的却是兴奋,“居然能伤到小爷。”
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精瘦的上身。只见胸口处浮现出蛛网般的青色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这是天妖族的蚀骨妖力,换作寻常修士,此刻怕是已经经脉尽断了。
“也就这点能耐,离死还早得很。”
王乜嗤笑一声,突然并指成剑,在胸前划出一道玄奥轨迹。霎时间,三百六十道剑芒从周身关节处迸发,在体内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妖力与剑气交锋,发出金铁交鸣般的脆响。
“给老子……破!”
一声厉喝,所有青纹瞬间崩碎。王乜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眼中的战意却愈发炽烈。
三个月了。
自从告别师父和娘亲翠翠,离开符阳城来到蛮荒,别的修士都是在人族与妖族交界处小心游走,攻守兼备。他却满不在乎,孤身深入蛮荒腹地,剑下亡魂无数。那些所谓的蛮荒大妖,在他剑气之下不过土鸡瓦狗。直到今日遇见夭夭一行。
“总算遇到个像样的对手。”
王乜咧嘴一笑,露出染血的牙齿。他清楚地记得,当夭夭那看似随意的一挥手,方圆百丈的天地灵气瞬间被抽空的景象。更妙的是她额前那根黑角,竟能引动空间法则,连他最得意的凝气成剑都被扭曲。
“这才够意思!”看岁数,夭夭似乎比自己还小,可修为比自己还高,这让他颇为不服。
他兴奋地搓了搓手,丝毫不在意正在渗血的伤口。作为天生的剑种,他骨子里就流淌着好战的血液。越是强大的对手,越能激发他的斗志。
“小妖女……”王乜望向赤砂峡谷的方向,眼中闪烁着凌厉的光芒,“不行,定要让你见识见识小爷真正的手段!”
看来这小子也是吃不得冷汤圆的性子。
说罢,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凌厉的剑光冲天而起。只是这次,剑光中多了一丝以往没有的狠劲,所过之处,连空间都被割出细密的裂痕。
……
夭夭双手捧着金钵,刚刚踏入天妖族宫殿大门,才发现族长,大司命,和一众长老早已等候多时。
“圣女……”族长一脸焦灼肉眼可见。
“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讲,我现在有要紧事情。”夭夭一边往着自己的居所而去一边说话堵了族长的嘴,脚下并未停歇。看来天妖族圣女的地位超然。
倒是金钵中大娘通情达理,“丫头,人家既然如此着急,总要听听是何事情?”
夭夭脚步微顿,黑角上闪过一丝不耐的青光。她低头看了眼金钵中虚弱的元神,终究还是转身走向大殿主座。
“讲,何事?”她将金钵轻轻放在玄冰案几上,指尖摩挲钵沿。
族长喉结滚动:“赤角、玄鳞、青翼三部联名发来战帖,三日后要在葬龙谷……”
“咔——”
一声细微的脆响突然从金钵传来。夭夭猛地转身,只见观寂独脚撑地的姿势突然一晃,老和尚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而金钵表面赫然多了一道蛛丝般的裂纹。
“大师?”
观寂艰难地调整呼吸,断臂处的佛光忽明忽暗:“无妨……老衲还能……”
金钵中的彩衣元神微微颤动,却已虚弱得发不出声音。夭夭看着那道新出现的裂纹,满眼俱是担忧之色。
大司命上前半步:“圣女,三部联军……”
“都退下!”夭夭突然厉喝,殿中烛火应声摇曳。她左手护住金钵,右手按在观寂背上渡入妖力,直到老和尚呼吸稍稳。
族长默默取出一枚骨符放在案几上:“这是战书,圣女自行决断。”说罢带着众人退出大殿。
待殿门关闭,观寂突然剧烈咳嗽,一口金血喷在钵体上。令人惊讶的是,金血竟暂时止住了裂纹蔓延。
“大师,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夭夭实在想不明白,先前还好好的,为何突然间形势就急转直下。
须知云端的太阴真水,会源源不断侵蚀目标,观寂要全力维持金钵,再无余力对抗侵蚀。一直都是以慈悲之心苦苦强撑,到眼下终于发作。
观寂神色凝重,苦笑道:“老衲伤势太重,佛力难以为继。这往生金钵需以纯正佛力温养,否则……”
“否则如何?”夭夭声音发紧。
“三日之内,钵碎神散。”这个道理很简单,眼下大娘元神极其虚弱,全靠金钵护持,金钵没了,大娘自然也就没了。
整个大殿瞬间寂静。彩衣的元神在金钵中轻轻颤动:“老和尚别硬撑,老娘也活够本了。”
夭夭连忙道:“大师,可还有什么法子维持金钵?”
“阿弥那个陀佛,恐怕难办……”观寂耐心解释,“若能在三日内赶回波罗寺,将金钵放回寺中温养自然是可以。”
“亦或是叫人去波罗寺,叫来我的小师弟,他年纪虽小,却是眼下寺中唯一还会温养往生金钵之人。”
又是一阵沉默。三日时间,怎么算怎么都不够。况且,三日之后还有一场大战,须夭夭亲自压阵。
“大师,再无其他法子了么?”夭夭眼神倔强。
她之所以在唐绾被黑白无常带走那日返回蛮荒之地,就是对自己力量不足极为愤懑,眼见自己喜欢之人被带走而无力做些什么,对她来讲难以接受。
“哎,主要还是因为你们蛮荒之地,信仰修持与中土皆不相同。”观寂摇摇头,“并无修持大乘佛法的寺庙,若有庙有和尚……”
“等等!”夭夭突然打断,黑角闪过一道灵光。她转向殿外喝道:“传大祭司!”
不多时,一位身披羽衣的老者拄着蛇头杖蹒跚而入。夭夭直截了当:“我族领地内,可有佛寺?”
大祭司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回圣女,三百年前有个疯和尚在枯骨岭建了座小庙……”
大祭司的蛇头杖在地上划出歪斜的地图:“枯骨岭那地方邪性得很,从来不属于任何部族领地……”
“哦?”夭夭指尖轻叩案几。“我回来这么久也不曾听你提起过。”
“非是有意隐瞒圣女,只是那疯和尚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平日谁也不愿提及……”
“那是一片无主之地。”大祭司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忌惮,“方圆百里寸草不生,只有堆积如山的妖兽骸骨。三百年前那疯和尚来了后,硬是在骨堆里建了座庙……”
观寂突然抬头,眼中精光一闪:“能在蛮荒无主之地立足数百年?”
“正是古怪之处。”大祭司压低声音,“那疯和尚自称‘白骨僧’,整日对着枯骨岭的骸骨念经不拜任何部族,也不受任何规矩约束。曾有部族想占枯骨岭,结果……”
蛇头杖突然剧烈扭动起来:“赤角部派去的先锋军,第二天全变成了庙前的石雕;玄鳞部的祭祀想下咒,反被自己的咒术烧成了灰烬。”
夭夭黑角微微发亮:“青翼部呢?”
“他们倒是聪明。”大祭司干笑两声,“只在枯骨岭外围建了个哨站,每月初一往庙里送三车鲜果,从不敢踏过界碑半步。”
“传闻那疯和尚赤脚走在白骨堆上,每一步都生出金色莲花。听他讲经的白骨都长出金漆,现在庙里还堆着几百具金骨。”
观寂眼睛一亮:“阿弥那个陀佛……会地涌金莲大神通……莫非是……”
“最怪的是那和尚的规矩。”大祭司继续道,“他在界碑上刻了八个字——‘佛渡有缘,非请莫入’。三百年来,擅闯者不是疯了就是死了,唯独……”
“唯独什么?”
“唯独那些将死的老妖进去后,有些竟能多活个十年八载。”大祭司的蛇头杖指向北方,“所以各族皆不敢占枯骨岭,都默许它的存在。”
观寂倏然激动,颤声道:“阿弥那个陀佛……若老衲没猜错,这疯和尚怕是三百年前中土赫赫有名的‘杀生和尚’玄苦大师!”
“杀生和尚?”夭夭眉头一皱。
“此人本是禅宗高僧。”观寂艰难地调整着呼吸,“后因目睹妖魔屠村,一夜顿悟‘杀生为护生’的至理。专诛大奸大恶之辈,取其骸骨超度……”
“只要是能维持金钵,管他杀生杀死。”夭夭满不在乎,“我现在就去枯骨岭。”
“小施主且听老衲说完。”观寂神色凝重,“这些都只是猜测。即便真是玄苦大师,经过三百年蛮荒岁月的消磨,谁也不知他如今变成何等模样……”
“管他什么模样,只要能救奶奶即可。”眼见有了一丝希望,夭夭说什么也要一试。
她俯身瞧了瞧大祭司用拐杖在地上划拉出的地图,“相距此地又不远,两个时辰足矣……我这就去请他过来。”
“圣女三思!”大祭司蛇头杖重重顿地,枯瘦的手指剧烈颤抖,“青翼部大长老亲自坐镇,玄鳞部祭出了镇族至宝蚀骨龙珠,赤角部更是请出了闭关百年的赤练老祖……”
话音未落,殿内温度骤降。观寂突然剧烈咳嗽,断臂处的佛光又弱了几分。金钵内彩衣想要劝阻却虚弱的无法开口。
夭夭眼中血芒大盛,周身妖力如潮水般涌动:“正好一并解决。”
她足尖轻点,整座大殿的地砖瞬间龟裂。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那道红影已化作血色长虹贯出殿外,云层被撕开一道长达百丈的裂痕。
三十里外,赤砂荒原上空。
夭夭踏空而行,脚下云气凝结成血色莲台。突然,七道青光自四面八方袭来,每道青光中都蕴含着足以腐蚀大乘修士肉身的剧毒。
“青翼部的七绝腐仙阵?”夭夭冷笑,黑角幽光一闪。七道青光在她身前三丈处骤然停滞,竟化作七条挣扎的青蛇。
下方岩缝中传来闷哼,七名埋伏的化神期修士口吐鲜血。为首老者骇然变色:“不好!她竟能反控……”
话未说完,七条青蛇已调转方向,以更快的速度原路返回。七声惨叫几乎同时响起,每位修士的眉心都多了个血洞,元神被自己的毒术腐蚀殆尽。
五十里处,天地突然变色。
九条百丈炎龙盘踞天际,每条龙睛中都跳动着赤角部传承千年的焚天圣火。赤练老祖脚踏火龙,手中赤幡翻涌着滔天烈焰:“小辈!今日便让你见识真正的天妖之力!”
夭夭终于停下脚步。她单手结印,身后浮现千丈天妖法相。那法相生有六臂,每只手掌都托着一轮血色明月。六轮明月同时砸落,九条炎龙发出凄厉哀鸣,龙鳞寸寸崩裂。
“就这点能耐?”夭夭冷笑。
赤练老祖暴喝一声,周身突然浮现三百六十道火符。每道火符都化作一个赤甲神将,结成了上古秘传的周天火神阵。天地间的温度骤然升高,连空间都开始扭曲。
“焚天煮海!”
三百六十道火符同时炸开,化作一片火海将夭夭吞没。赤练老祖正要松口气,却见火海中突然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掌,轻轻按在了他胸口。
“噗——”
赤练老祖喷出一口金血,胸前多了个透明窟窿。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苦修千年的赤阳道体正在崩解:“你……”
夭夭从火海中缓步走出,连衣角都未损分毫:“浪费我十息时间。”
正要继续赶路,整片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三百六十五颗龙珠高悬天际,每颗珠子里都盘踞着一条黑龙虚影。玄鳞部大长老手持蚀骨龙珠,身后站着十二位修为高深的长老。
“周天龙煞大阵,起!”
龙珠同时爆发出刺目黑光,交织成一张遮天巨网。每条黑龙都蕴含着腐蚀大乘法力的剧毒,连空间都被腐蚀出无数细小的黑洞。
夭夭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凝重。她双手结印,黑角突然迸发万丈血光。一道血色屏障在身前展开,与黑网轰然相撞。
“轰——”
冲击波席卷千里,下方山脉瞬间化为齑粉。十二位长老同时喷血倒退,玄鳞大长老的龙珠也出现了裂痕。就在这僵持之际,三道黑影突然从虚空中闪现。
“就是现在!”
青翼部大长老手持一柄骨笛,吹奏出摄魂魔音;赤角部二长老祭出一面古镜,镜中射出蚀神金光;玄鳞部三长老则化出本体,一条千丈黑蛟张开血盆大口咬来。
夭夭冷哼一声,正要反击,突然感到一丝异样。王乜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她身后三丈处,手中无剑,却给人一种利剑抵喉的刺痛感。
“小妖女,你的破绽我收下了。”
一道无形剑气穿透重重防御,在她腰间撕开一道血口。夭夭猛然转身,却在看清对方面容时怔住。王乜根本不给她思考时间,并指成剑,周身三百六十个剑窍同时迸发剑气。
最致命的一剑直取咽喉。夭夭急退间突然想起奶奶的话,黑角猛地迸发刺目血光:
“你可来自符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