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州知府活了大半辈子，都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能见到两位君王同时出现。
而自家主子在城门口还直接射杀了守城卫。
那人的轻佻行为是他的失职。
平凉大王要是想计较的话，自己这个知府也落不着好。
所以他接待这几位是小心了又小心。
就怕燕修然一个不顺心，让他的脑袋也搬了家。
一行人在知府府衙安置好之后，燕修然才见到自己的兄长。
自天元十九腊月的那次宫变之后，兄弟俩已经近十年不曾见面。
他没想想到，曾经那风光霁月，温润无双的太子殿下会瘦成这样。
大概是因为他穿的太厚，在身形上看不出来。
但从那张瘦得脱相又惨白的脸，和依然修长却又全是骨头的手就能看出来。
他的身上估计也没有二两肉。
他把原本想要嘲讽的话咽了回去，只怔怔的看着对方。
“你.......”
燕正雅回应他的是一个轻松的笑容。
“嗯，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我命不久矣。”
好奇怪，听到他的生命走到尽头，燕修然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他有些怅然，有些唏嘘，还有点难以置信。
他曾经做梦都想让这人出点事故。
不管是残了还是傻 了，只要他身体上有缺陷就好了。
这样自己就有了争夺太子的资格。
作为四皇子的时候，他太看不惯太子，太讨厌他了。
出身好，地位稳固，却整天不是在女人堆，就是在戏园子。
明明不喜欢做太子，却喜欢太子这个身份给他带来的便利和权力。
他羡慕，他妒忌，他恨......
现在对方真如自己所愿了，他又只能感叹一句生命脆弱，世事无常。
一点高兴的心思都没。
阿凉被燕正雅支出去了，现在房间只有昔日的兄弟两人。
“没找人看看吗？”
闻完燕修然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以阿凉现在的身份地位，什么样的大夫请不到。
燕正雅笑了笑，低头喝茶。
他难得肯定了他。
“一路走来，大庸比以前好很多，其实你比父皇，比我更适合做皇帝。”
燕修然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很多。
“谢谢。”
至此，两人就好像没了共同话题一样。
什么话都没说，只安静的对坐着品茶。
阿凉从门口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两人相对无言的品茗现场。
“赶路累了，黎州可有什么美食？”
她偏头询问燕修然。
“临近匈奴，饮食习惯自然和匈奴相近。”
这里的人也想吃蔬菜水果，奈何气候和地形不允许。
从外地运过来的，价格都太高，一般的百姓根本吃不到。
炙羊肉，也就是烤羊肉。
燕修然以为阿凉会吃不习惯，没成想到头来她吃的最多。
“过瘾！”
吃完她喝了一口这边的烈酒。
豪爽程度让黎州知府目瞪口呆。
这金尊玉贵的平凉国君，性格居然是这样的.......豪迈。
由于对方是女子，又长的明艳娇媚，他还以为是个极讲究的人。
燕正雅由于身体的原因，只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燕修然吃的也不多，实在是因为他之前在黎州这东西吃太多了，而且他也接受不了羊肉的腥骟味。
他从小就是皇子，现在又是皇帝。
吃食上只会精致了又精致。
黎州知府作为一个陪客的小卡拉米，自然不敢放开了吃。
所以，这场宴席也只有阿凉一个人吃的过瘾。
这一路行来，她从不念叨让燕正雅多吃。
除了天气原因，不让他受风之外。
其他方面，阿凉也从没把他当病人。
他能吃多少就吃多少，能喝多少就喝多少。
她永远记得，自己在漳州时，为了让他多吃点，给他夹了很多菜。
燕正雅都笑着吃完了。
然后她不在时吐了个干净。
回去拿东西的阿凉，透过窗户看到他因为呕吐而泪流满面。
虚脱到浑身发软，连站起来都要影一托着。
她当时的手指都捏白了，她想冲进去告诉他，下次不要这样了。
不想吃就说，吃不下就不要吃。
可她忍住了，然后沉默着转身。
——
燕修然听说燕正雅想见识见识匈奴人，见识见识他们的生活方式。
他次日就带着一行人越过了边境线往西去。
知府的魂儿差点没被吓飞。
他都给燕修然跪 了，让他别犯险。
可燕修然压根不会听他的，理都没理地上跪着的人出门了。
他们也没有走太远，镇守西北的现任元帅，带着一队人亲自护卫。
走了大概一天时间，看到了一个小村。
不算是村，是很多蒙古包围成的 十几户人家罢了。
阿凉一看就知道，他们只是暂时驻扎在这里的，风雪停了，或者天气暖和了，又会赶着羊群往水草丰富的地方去。
燕正雅只看了一眼，就说“回吧”。
没错，那种掀开马车帘子，远远的看了一眼。
连马车都没下来的那种。
其他人都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
冒着这么严峻的天气，和对身体的考验，只为了这一眼。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也没问出来。
只有阿凉知道。
自己好几年前那一句看世界，他真的放在了心上。
她在为她实现诺言。
他害怕他死了之后，自己会后悔，会悔恨。
他这个人，小时候对自己母后宠物的冷漠，长大后对儿子的无视，是太子时对百姓的随意。
无不在表明，他有多不把别人放在心里。
可唯独对自己，好到阿凉常常恍惚。
她几辈子加起来都没得到过如此偏爱。
她也不是真的无心无情，阿凉想如果燕正雅活的再长点，两人说不定就真的在一起了。
可随后她又觉得，不一定。
如果他真的健康的，长久的活着。
自己会不会为了权力猜忌，慢慢的疏远他。
上天是公平的，你得到一样东西，必然会失去一样。
不能要又要既要还要。
她很知足了。
她想燕正雅也知足。
他从来没有因为自己身体原因抱怨或者颓废过。
黎州的风景其实也就那样。
除了雪就是光秃秃的树。
阿凉他们很快就决定了回程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