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般的嚎叫猛地从喉咙深处撕裂而出,在空荡的房间里凄厉地回荡。
他像疯了一样,用头狠狠地撞向冰冷坚硬的墙壁!
砰!砰!砰!沉闷的撞击声如同丧钟。
剧痛和眩晕席卷而来,却压不住那灭顶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冰冷的恨意!
恨那钻入车底的狗?恨那个拍视频的人?恨煽风点火的moNEY?
恨开除他的公司?恨落井下石的房东?恨这无情的网络?
还是恨这荒谬绝伦、将他一生轻易碾碎如蝼蚁的命运?!
他恨!
恨所有人!恨所有事!恨这整个世界!
但最恨的,是他自己!
恨自己为什么在那个清晨在红绿灯路口坐在车上七想八想,而不是下车看一眼车底!
恨自己为什么如此渺小、如此无力!
恨自己为什么要活着,连累父母,连累母亲到死都不得安宁!
墙壁上留下几处刺目的、带着发丝的血迹。
孟华清瘫软在地,额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温热的血混着冰冷的泪,沿着脸颊蜿蜒流下。
他大口喘着粗气,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像一条离水的鱼。
视线模糊了,世界在他眼前旋转、崩塌、最终化为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辩解、所有的希望,都在母亲离世的噩耗和“别回来了”的绝情中,被碾得粉碎。
支撑他活下去的最后一点东西,彻底垮塌了。
他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角落那片斑驳的霉渍,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
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深入骨髓的痛楚,提醒着他,他还活着,活在这炼狱里。
三天后,清晨。
天空阴沉得像一块脏兮兮的抹布,压得人喘不过气。
孟华清站在七层高的破旧公寓楼天台上。
风很大,吹得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猎猎作响,像一面投降的白旗。
楼下是城市灰蒙蒙的屋顶、狭窄的街道、和蚂蚁般匆忙移动的行人车辆。
世界依旧在冷漠地运转,仿佛那个被碾死的小生命、那个被碾碎的家庭、那个被彻底摧毁的年轻人,从未存在过。
他异常平静。
额头上那个自己撞出来的伤口已经结痂,变成一道丑陋的暗红色疤。
他的眼神空洞,像两口干涸的枯井,倒映不出任何天光云影。
三天,足够他烧掉所有带不走的杂物。
足够他注销掉那个只剩下诅咒的手机号。
足够他给父亲汇去账户里仅剩的、少得可怜的一点钱,备注栏里只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也足够他一遍又一遍地咀嚼那深入骨髓的绝望和荒谬。
他向前挪了一步,冰冷的、布满尘灰的水泥边缘硌着他的脚趾。
风更猛烈了,带着城市特有的浑浊气味。
他闭上眼,脑海里闪过的,不是那些恶毒的谩骂和诅咒,也不是经理冰冷的嘴脸和房东无情的驱逐。
他看到的,是老家门口那棵歪脖子枣树。
夏天,母亲会坐在树下的竹椅上,摇着蒲扇,等他放假归来。
父亲蹲在一旁闷头抽烟,看到他回来,也只是“嗯”一声,眼神里却带着藏不住的欢喜。
他闻到灶膛里柴火的味道,锅里炖着母亲特意为他留的腊肉,香气弥漫了整个小小的院落。
他看到自己考上大学那一年,父母拿着录取通知书,在村里走了好几圈。
逢人便递上几颗廉价的糖果,脸上那卑微又自豪的笑容,比阳光还耀眼。
他看到那个阳光明媚的春日,他开着刚买的二手思域第一次回家,母亲小心翼翼地摸着车门,连声说:
“好,好,我儿出息了……”
那辆白色的、承载过他微薄希望也最终将他拖入地狱的思域,静静地停在楼下不远处的路边停车位上,像一个小小的、冰冷的墓碑。
车底那个早已被清理干净的金属小钩,在清晨的微光里,是否还残留着一丝无人察觉的、铁锈混合着凝固血迹的气息?
“妈……” 他嘴唇翕动,发出一个破碎的气音,瞬间被风吹散。
一滴冰冷的液体划过他冰冷的脸颊,不知是泪,还是天空飘落的第一丝冰凉的雨。
他张开双臂,像一只终于挣脱了沉重锁链、扑向虚无的鸟。
身体在呼啸的风中骤然失重,急速下坠。
灰色的、冰冷的楼体在眼前飞速掠过,模糊成一片绝望的色块。
坠落的过程很短,却又漫长到足以让他看清楼下那个早起遛狗的女人脸上瞬间凝固的惊恐。
看清路边小吃摊主惊愕张大的嘴巴。
看清那辆白色思域冰冷的车顶……
然后,是沉重到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的闷响。
世界的声音骤然远去,最后涌入意识的,是身体撞击地面时那无法言喻的、瞬间炸裂又瞬间熄灭的剧痛。
视野被一片粘稠的、迅速扩散的红色彻底淹没。
血,在地面缓慢洇开,像一朵骤然绽放又迅速凋零的、巨大而诡异的红花。
粘稠的液体蜿蜒流淌,带着生命最后的温度,慢慢接近路边那辆白色思域的轮胎。
在冰冷的橡胶上,留下了一道转瞬即逝、无人留意的、暗红色的湿痕。
几米之外,一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同样棕黄色的小土狗,被这巨大的声响和浓重的血腥味惊动。
它停下脚步,警惕地竖着耳朵,湿漉漉的鼻子朝空气里嗅了嗅。
然后,夹着尾巴,飞快地钻进了路边的绿化带深处,消失不见。
雨,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冰冷地冲刷着地面那片刺目的猩红,也冲刷着那辆白色思域轮胎上最后一点痕迹。
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这个沉闷的清晨。
路人远远地围着,指指点点,脸上混合着惊惧、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木。
拍照的手机屏幕亮起一片微弱的光。
很快,本地新闻推送了简讯:
“今晨,一男子从xx小区天台坠亡,身份及原因正在调查中。”
网络的世界依旧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