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还没响,季洁已经醒了。窗帘没拉严,一道浅金色的晨光从缝隙里钻进来,斜斜地落在地板上,像根被拉长的丝带。她回头看了看,杨震还没醒。昨晚回来得晚,他又是那种沾了枕头就能睡着的人,此刻正睡得沉。
她轻手轻脚地起床,走到客厅。墙上的挂钟指向六点十分,比平时醒得早了些。厨房的窗玻璃上凝着层薄薄的水汽,用手指戳开一小块,能看见楼下光秃秃的树枝在风里轻轻摇晃。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天晚上萝卜干的酱香,淡淡的,却让人心里踏实。
季洁打开冰箱,拿出那个小塑料袋。橙黄色的萝卜干码得整整齐齐,是婆婆惯有的细致。
她取了一小把萝卜干,用温水泡着,打算早上就着白粥吃。锅里添上水,插上电,看着水慢慢泛起细小的气泡,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柔软的情绪。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安安稳稳地做一顿早饭了,平时要么是在队里吃食堂,要么是匆匆忙忙买个煎饼果子在路上解决。这样站在晨光里等水开的时刻,竟显得格外珍贵。
“醒这么早?”杨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穿着灰色的家居服,头发有些乱,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带着点惺忪的倦意。
“睡不着了,起来煮点粥。”季洁回头看他,“再睡会儿?离上班还有段时间。”
“不了,起来吧。”杨震走到她身边,弯腰看了看锅里的水,“加把米进去?我也喝点。”
“嗯,已经淘好了。”季洁从橱柜里拿出米缸,舀了两勺大米倒进锅里。白色的米粒在水里打着转,很快就沉了下去。“泡了点萝卜干,妈腌的,配粥正好。”
杨震凑近闻了闻,泡萝卜干的水已经染上了淡淡的黄色,酱香混着水汽漫上来。“还是妈腌的味儿正,外面买的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他伸手想去拿一块,被季洁拍了下手背。
“还没泡透呢,咸。”季洁把他的手打开,“去洗漱吧,粥好了叫你。”
杨震嘿嘿笑了两声,转身往卫生间走。脚步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接着是哗哗的水声。季洁靠在厨房门框上,听着这些琐碎的声响,忽然觉得这就是日子该有的样子。不像案发现场的紧张压抑,也不像审讯室里的剑拔弩张,就只是这样平平淡淡的,带着烟火气的声音,却让人心里安定。
粥煮得差不多时,她切了点葱花,又从冰箱里找出两个鸡蛋。热油下锅,鸡蛋液\"滋啦\"一声散开,金黄的蛋块裹着葱花的香味瞬间弥漫开来。杨震洗漱完出来,正好赶上她把炒好的鸡蛋盛进盘子里。
“闻着就香。”他凑过来,拿起筷子想尝一口,被季洁用胳膊肘顶了一下。
“洗手去,桌上摆好了。”季洁把碗筷端到餐厅,白瓷碗里盛着稠稠的白粥,上面撒了点葱花,旁边是一小碟泡好的萝卜干,橙黄透亮,还有一盘金黄的炒蛋,简单,却看着就让人有胃口。
杨震洗完手坐下,拿起勺子舀了口粥。温热的粥滑进喉咙,带着米特有的清香,混着萝卜干的咸香,一下子就熨帖了五脏六腑。“舒服。”他满足地叹了口气,“比队里食堂的粥强多了。”
“那是自然,我煮的能差吗?”季洁也坐下来,小口喝着粥,“对了,一会儿交完报告,先去张婶家还是先去菜市场?”
“先去张婶家吧,早去早回,免得她出去遛弯了。”杨震夹了一筷子炒蛋,“扳手我放包里了,昨天特意找出来的。”
“嗯,记得问问笋干怎么炖,爸昨天喝排骨汤时就念叨,说要是放点笋干肯定更鲜。”季洁想起公公昨晚的样子,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汤碗,喝得额头微微冒汗,眼里的笑意藏不住。人年纪大了,好像越来越容易满足,一碗热汤,一句贴心话,就能让他们高兴很久。
两人吃完饭,收拾好碗筷,换了衣服准备出门。杨震拿起外套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队里的电话。他接起来,原本轻松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好,我知道了,我们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他看向季洁,眉头微蹙:“队里出事了,城南发现一具女尸,报案人说是在家门口发现的。”
季洁心里咯噔一下,刚放松下来的神经瞬间绷紧:“什么时候的事?”
“半小时前,老郑让我们立刻过去。”杨震拿起公文包,“报告的事只能先往后推了,张婶那边也得改时间。”
“没事,工作要紧。”季洁迅速换好鞋子,抓起外套,“我去开车。”
两人快步下楼,清晨的冷空气扑面而来,带着点清冽的味道。杨震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季洁发动车子,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打破了小区的宁静。路上的车渐渐多了起来,行人们行色匆匆,谁也不知道城南那个不起眼的小区里,正发生着一场关乎生死的变故。
“报案人是死者的邻居,说是早上出门倒垃圾,看见有人躺在单元门口的花坛里,走近一看才发现不对劲,就报了警。”杨震翻看着手机里老郑发来的信息,“死者是女性,大概三十多岁,具体身份还不清楚。”
季洁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清晨的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她脸上,让她原本柔和的轮廓多了几分锐利。“现场保护得怎么样?”
“辖区派出所的人已经过去了,应该没问题。”杨震抬头看了看前方,“快到了,前面那个路口右转。”
车子拐进一个老旧的小区,门口已经拉上了警戒线,几个穿着警服的警察在维持秩序,周围围了些看热闹的居民,议论声嗡嗡作响。季洁把车停在警戒线外,和杨震一起下车,出示证件后走了进去。
何燕华正蹲在花坛边检查尸体,看见他们过来,抬头打了个招呼:“来了?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昨晚十点到凌晨两点之间,颈部有明显勒痕,应该是窒息死亡。身上没有明显的抵抗伤,钱包和手机都不见了,看起来像抢劫杀人,但......”她顿了顿,眼神里带着点疑惑,“勒痕的形状有点奇怪,不像是常见的绳子或电线造成的。”
季洁蹲下身,仔细观察着死者的颈部。那道勒痕又细又深,边缘有些不规则的褶皱,确实和一般的绳索勒痕不太一样。死者穿着一身深色的睡衣,外面套了件外套,头发凌乱,脸上还残留着惊恐的表情。花坛里的冬青被压倒了一片,泥土上有几个模糊的脚印。
“死者身份确认了吗?”杨震问旁边的辖区民警。
“确认了,叫刘梅,就住在这栋楼三单元,三十四岁,单身,在附近的超市做收银员。”民警递过来一个笔记本,“我们刚才联系了她的单位,说她昨晚是夜班,十点半下班的。”
“十点半下班,死亡时间在十点到两点之间,也就是说,她很可能是下班回家时出的事。”季洁站起身,环顾四周。小区的路灯很暗,花坛旁边是个监控摄像头,但看起来像是坏了,镜头上蒙着层厚厚的灰尘。“这附近的监控都查了吗?”
“查了,这个摄像头早就坏了,物业一直没修。前面路口有个监控,我们已经让人去调录像了。”民警指着小区门口的方向,“据邻居说,刘梅平时性格挺内向的,没听说和谁结过怨,不过......”他压低声音,“有邻居说,最近总看见一个陌生男人在她楼下转悠,不知道是不是跟这事有关。”
杨震点点头:“把那个男人的特征记下来,让人去排查。另外,联系刘梅的家人,看看能不能提供些线索。”他转头看向季洁,“你去楼上看看她的住处,我再问问周围的邻居。”
“好。”季洁应了一声,跟着辖区民警往单元楼走。楼道里的声控灯比杨震家老楼的还要暗,跺了跺脚,灯光才昏昏沉沉地亮起来,照在斑驳的墙壁上,更显得阴森。刘梅住在三楼,房门是虚掩着的,上面已经贴上了封条。
季洁戴上手套,轻轻推开门。屋里很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她打开灯,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不大的客厅。房间收拾得很整洁,沙发上铺着干净的布套,茶几上放着一个没喝完的水杯,旁边还有一本翻开的杂志。看起来不像是有打斗过的痕迹。
她仔细检查着每个房间,卧室里的床铺整理得整整齐齐,衣柜里的衣服挂得一丝不苟,梳妆台上的护肤品不多,却摆放得很有序。厨房的水槽里没有未洗的碗筷,冰箱里只有几样简单的蔬菜和牛奶。这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单身女性的家,平静,甚至有些单调。
但季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又回到客厅,目光落在茶几上的杂志上。那是一本时尚杂志,翻开的页面上有几个地方用红笔轻轻圈了出来,都是关于旅行的内容。她拿起杂志,指尖拂过那些红圈,忽然注意到杂志的边缘有些轻微的褶皱,像是被人用力攥过。
她放下杂志,走到门口的鞋柜旁。鞋柜上放着一双女士运动鞋,鞋边有些灰尘,看起来像是刚穿过不久。旁边还有一双高跟鞋,擦得锃亮,显然是精心保养过的。季洁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那双运动鞋的鞋底,上面沾着一点暗红色的泥土,和楼下花坛里的泥土颜色很像。
看来刘梅昨晚下班回来确实进过家,那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楼下的花坛里?是中途又出去了,还是被人从家里带出去的?
季洁走出房间,关上门,正好碰见杨震从楼下上来。“怎么样?有发现吗?”杨震问。
“屋里很整洁,没有打斗痕迹,但茶几上的杂志有被攥过的痕迹,门口的运动鞋鞋底沾着花坛里的泥土。”季洁把自己的发现告诉杨震,“我觉得她可能是回家后又出去了,或者是被人诱骗出去的。”
“我刚才问了几个邻居,”杨震皱着眉,“有个老太太说,昨晚十一点多的时候,听见楼下有争吵声,好像是一男一女在吵架,但具体说什么没听清,当时以为是小情侣闹别扭,就没在意。还有人说,那个经常在楼下转悠的男人,昨晚也出现过,大概十点多的时候,在单元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走。”
“十点多,正好是刘梅下班的时间。”季洁若有所思,“那个男人的特征是什么?”
“中等身材,大概三十多岁,穿一件黑色的夹克,戴着帽子,看不清脸。”杨震回忆着邻居的描述,“我已经让队里的人根据这个特征去排查了,路口的监控录像应该也快调过来了。”
两人正说着,王勇从楼下走了上来,手里拿着一个证物袋。“有新发现,”他举起证物袋,里面装着一小段银色的金属丝,细得像头发丝,“在死者的指甲缝里发现的,上面好像还沾着点皮屑。另外,颈部的勒痕比对出来了,和这种金属丝的形状很吻合。”
季洁和杨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金属丝勒颈,这和一般的抢劫杀人手法不太一样,更像是有预谋的作案。
“这金属丝看起来像是某种专业工具上的,”杨震看着证物袋里的金属丝,“我让技术科的人去查一下来源。”
“还有,死者的胃内容物检测显示,她死前吃过东西,大概是在死亡前两小时左右,食物成分和她冰箱里的牛奶、面包一致。”王勇补充道,“也就是说,她回到家后,还吃了点东西,然后才出的事。”
“吃了东西再出去,要么是有急事,要么是约了人。”季洁分析道,“她的手机不见了,没法查通话记录,但可以去她单位问问,看看她昨晚下班前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跟谁联系过。”
“我已经让李少成去超市了。”杨震看了看表,“快八点了,先回队里吧,把这些线索汇总一下,再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两人走出单元楼,警戒线外的居民已经散去了些,但还有几个人在远远地观望,交头接耳。清晨的阳光已经升高了些,照在身上带着点暖意,可季洁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在深夜的楼道里,像从未存在过一样,只剩下冰冷的尸体和未解的谜团。
坐进车里,季洁发动车子,却没有立刻开走。她看着窗外那个空荡荡的花坛,想起早上在家里闻到的萝卜干香,想起婆婆在灯下腌萝卜干时的样子,忽然觉得那平淡日子里的烟火气,是多么珍贵的东西。而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为那个失去烟火气的生命,找到真相。
杨震从包里拿出那个装着扳手的小袋子,放在仪表盘上。“等这个案子结了,一定记得去给张婶送回去。”他轻声说。
季洁点点头,踩下油门。车子缓缓驶出小区,汇入早高峰的车流。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新的一天已经开始,只是这一天,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