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灯光透过门缝渗出来,在走廊地面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像一道迟迟未决的谜题。季洁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望着外面渐沉的暮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份刚打印出来的赵辉煌病历复印件。王勇刚才的电话还在耳边回响——医生确认赵辉煌体内有安眠药成分,但剂量不足以致命,更像是被人刻意控制过用量,目的或许只是让他陷入昏睡。
“又在自己跟自己较劲?”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点调侃,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关切。季洁转过身,看到杨震正斜倚在走廊拐角,穿着一身便服,肩上挎着个半旧的帆布包,额前的碎发被风微微吹乱,眼神却亮得很,和他离开六组去医院陪护时的憔悴判若两人。
“你怎么回来了?”季洁的语气里带着惊讶,更多的却是一种莫名的松弛。杨震父亲突发心梗住院的事,整个六组都知道,这几天他几乎是连轴转,眼底的青黑重得像化不开的墨。
“我爸那边稳定了,护工盯着呢。”杨震直起身,几步走到她面前,目光扫过她眼底的红血丝,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你这是多久没合眼了?赵立强的口供有问题?”
“问题不少。”季洁侧身让他看手里的病历,“赵辉煌体内的安眠药剂量很微妙,不像自杀,更像是被人下药后控制了行动。孙德明前天晚上十点去过他家,还带着个保温杯,他自己却说一直在家,这明显是撒谎。”
杨震接过病历,指尖在\"安眠药成分\"几个字上顿了顿:“孙德明和赵辉煌是老邻居,按说没深仇大恨,他给赵辉煌下药图什么?总不能是帮刘霸天灭口吧?”
“不好说。”季洁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晚风吹进来,带着初秋的凉意,“王秀莲说二十年前看到赵辉煌带女儿出门后,回来时多了个黑皮箱,里面像是装了钱。孙德明之前跟我们提过,当年拆迁队给赵辉煌的补偿款比别家多不少,现在看来,那笔钱说不定就是刘霸天给的\"封口费\"。孙德明是出了名的爱打听,说不定知道这笔钱的底细,被刘霸天拿住了把柄,不得不帮忙。”
杨震把病历折好塞进兜里,指节在窗台上轻轻敲着:“那郭小美呢?她拿着布包去找刘霸天,还是被刘霸天的人绑走的?”
“监控显示她离开老槐树下后,往建安里的后门走了,那边是监控盲区。”季洁的声音沉了沉,“燕华说她胃里有没消化完的牛排和红酒,死亡时间是凌晨三点左右,死前应该和人吃过饭。”
“鸿门宴?”杨震挑眉,“刘霸天请她吃的?”
“有可能。”季洁点头,“郭小美手里有刘霸天的把柄,想跟他谈条件,结果被反杀。但刘霸天那种人,做事向来干净利落,为什么要把尸体扔到城郊垃圾场?那里虽然偏,但迟早会被发现,不像他的风格。”
杨震沉默片刻,突然笑了笑:“看来咱们这位大老板,要么是慌了神,要么是有别的打算。对了,赵立强说的那张纸条,找到了吗?”
“在布包里,技术科正在做笔迹鉴定,确认是不是赵立强母亲的字迹。”季洁想起赵立强提到母亲时发红的眼眶,“如果纸条是真的,\"拿孩子说事\"这句话,基本能坐实刘霸天和赵辉煌女儿的失踪有关。”
“那赵辉煌这二十年藏着布包,到底是想保护谁?”杨震的语气里带着不解,“保护刘霸天?不像。保护自己?可他明明知道女儿可能是被刘霸天害了,为什么不报警?”
这也是季洁最困惑的地方。一个父亲,面对可能害死女儿的凶手,竟然隐忍了二十年,甚至帮对方保守秘密,这背后一定藏着更深的隐情。她正想开口,走廊那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田蕊手里拿着个证物袋跑过来,脸上带着兴奋。
“季姐,杨哥!你们看这个!”田蕊把证物袋递过来,里面装着个小小的银色U盘,“技术科在郭小美烧毁的包夹层里找到的,幸好烧得不太彻底,数据恢复了一部分!”
杨震接过证物袋,对着光看了看:“里面是什么?”
“有两段录音,还有几张照片。”田蕊喘着气说,“一段是刘霸天和拆迁办主任谈贿赂的,另一段……另一段像是郭小美和一个男人的对话,提到了\"赵老头\"、\"布包\"、\"五十万\"……”
季洁和杨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他们快步走向技术科,李少成已经把录音调了出来,按下播放键的瞬间,郭小美尖利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那布包我已经拿到了,赵老头被我灌了药,现在睡得跟死猪一样!刘霸天要是不拿五十万来换,我就把他当年买孩子的事捅出去!”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郭小美说的\"灌了药\",显然就是指赵辉煌茶里的安眠药!原来下药的不是孙德明,而是郭小美自己!
“买孩子?”杨震最先反应过来,声音发紧,“赵辉煌的女儿不是失踪了吗?怎么成了买孩子?”
李少成把录音暂停,脸色发白:“后面还有几句,那个男人让她别乱来,说刘霸天已经知道了,让她在老地方等着。郭小美骂他是刘霸天的狗,还说\"当年要不是你们把那丫头片子藏起来,赵老头能被拿捏二十年?\"”
季洁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如果郭小美的话是真的,那事情的真相可能比他们想象的更残酷——赵辉煌的女儿或许不是被拐走,而是被刘霸天买走了?而赵辉煌知道真相,却因为某种原因选择沉默,甚至帮着隐瞒?
“老地方是哪?”杨震追问。
“录音里没说,但后面有段模糊的对话,提到了\"码头\"、\"集装箱\"……”李少成调出照片,“还有这个,郭小美拍的,应该是刘霸天公司的仓库,角落里堆着不少旧箱子,上面印着\"建安里拆迁废料\"的字样。”
杨震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突然指着一个箱子角落的编号:“这个编号,我好像在哪见过……对了,孙德明说他前几天去码头送货,看到过一模一样的箱子,就在三号仓库!”
季洁立刻拿起对讲机:“通知各组,立刻赶往三号码头仓库,注意排查可疑人员,尤其是刘霸天的手下!”
“等等。”杨震按住她的手,眼神锐利,“郭小美提到\"买孩子\",赵辉煌当年收了钱,会不会是他自己把女儿\"卖\"给了刘霸天?”
这个猜测像一块冰投入热水,瞬间激起一片寒意。季洁想起赵立强说父亲抱着头哭着说\"对不起我们兄妹俩\",想起那张被藏在树洞里的合照,摇了摇头:“不像。赵辉煌对女儿的感情很深,王秀莲说他当年丢了孩子后,三天三夜没合眼,差点跟着去了。如果是他自己卖的,没必要藏着布包二十年,更没必要在临死前还护着那些证据。”
“那就是被胁迫。”杨震的语气肯定,“刘霸天抓住了赵辉煌的把柄,逼他同意把孩子送走,再用那笔钱封口。这把柄可能和赵立强的母亲有关,不然赵立强母亲的纸条不会藏在布包里。”
正说着,丁箭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报告:“笔迹鉴定结果出来了,纸条确实是赵立强母亲写的!还有,我们查到孙德明前天晚上从赵辉煌家出来后,去了刘霸天的公司,凌晨一点才离开。”
“看来孙德明确实和刘霸天有关联。”季洁站起身,“老公,你刚回来,要不先……”
“少来这套。”杨震拍了拍她的肩膀,拿起挂在墙上的警服外套,“咱爸说了,破案就是最好的降压药。走,去码头。”
夜色像墨汁一样泼满了天空,三号码头的探照灯在雾中划出一道道惨白的光带,海风带着咸腥味扑面而来,卷起地上的纸屑和尘土。六组的人分成三队,沿着仓库的围墙散开,杨震和季洁带着王勇从正门潜入,手电筒的光束在堆积如山的集装箱之间游移。
“那边有动静。”杨震突然按住季洁的胳膊,指向左前方的仓库。那里的铁门虚掩着,透出微弱的光,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争执声。
三人放轻脚步靠近,透过门缝往里看。仓库中央的空地上,孙德明被两个壮汉按在地上,刘霸天背对着他们站着,手里拿着个黑色的布包,正是赵辉煌藏在地下室的那个!
“刘总,我真的不知道U盘在郭小美哪!”孙德明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就帮你把赵老头弄晕,别的啥也没干啊!”
刘霸天转过身,脸上的横肉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弄晕?孙德明,你当我傻吗?郭小美说她给赵辉煌下的药,你去他家做什么?是不是想趁机偷布包?”
“没有没有!”孙德明拼命摇头,“我就是……就是想看看赵老头醒没醒,怕他坏事……”
“坏事的是你!”刘霸天一脚踹在他脸上,“要不是你当年多嘴,说赵老头他老婆听见了我们的话,我能留着这颗定时炸弹二十年?现在布包被郭小美搞走,U盘又不知所踪,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
孙德明的脸瞬间没了血色,瘫在地上直哆嗦:“刘总饶命!我知道那丫头片子在哪!我知道!”
这句话让门外的季洁和杨震同时屏住了呼吸。
刘霸天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说什么?”
“当年……当年你把赵老头的女儿送走后,我偷偷跟着去了,就在邻省的一个村子,姓马的人家收养了……”孙德明喘着气说,“我本来想以此要挟你,后来看你势力越来越大,就没敢说……现在我说出来,求你放我一条活路!”
刘霸天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让人不寒而栗:“早说不就完了?可惜啊,你知道得太多了。”他对那两个壮汉使了个眼色,“处理干净点,扔到海里喂鱼。”
“住手!”
杨震猛地踹开门,警徽在手电筒的光线下闪着冷光:“刘霸天,你涉嫌绑架、贿赂、故意杀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两个壮汉反应极快,抄起旁边的钢管就冲了过来。杨震把季洁往身后一拉,侧身躲过当头砸来的钢管,顺势抓住对方的手腕,一个过肩摔将人撂倒在地。王勇也不含糊,一记擒拿锁住另一个壮汉的胳膊,膝盖顶住对方的后背,动作干脆利落。
刘霸天见状,转身就往仓库后门跑,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布包。季洁立刻追上去,脚下的碎石发出清脆的响声。仓库后门通向一片滩涂,退潮后的泥地里布满了坑洼,刘霸天跑得急,脚下一滑,重重摔在地上,布包从手里飞了出去,散开的瞬间,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报案记录、照片、还有那张泛黄的纸条。
季洁追上他,反手将他按在泥地里,手铐\"咔哒\"一声锁上。刘霸天还在挣扎,嘴里骂骂咧咧:“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有钱!我能让你们都升职!”
季洁没理他,目光落在散落在泥地里的照片上。其中一张是个小女孩的笑脸,扎着两个羊角辫,眼睛像极了赵立强。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捡起来,用纸巾擦掉上面的泥渍。
杨震带着人过来,看了眼被按在地上的刘霸天,对季洁说:“孙德明招了,二十年前刘霸天因为拆迁受阻,就绑架了赵辉煌的女儿,威胁他签字。后来怕事情败露,又把孩子送到邻省收养,给了赵辉煌一笔钱封口。赵辉煌的老婆知道后,想报警被赵辉煌拦住,因为刘霸天说要是报警,就杀了孩子。赵辉煌这二十年藏着布包,就是想等孩子安全了,再找刘霸天报仇。”
季洁的眼眶有些发热。原来那个看似懦弱的老人,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女儿。他藏起证据,不是为了包庇,而是为了等待时机,可惜最终没能等到。
“郭小美是怎么回事?”她问。
“郭小美是刘霸天的远房侄女,一直想从他那捞好处。”杨震踢了踢刘霸天的腿,“她知道刘霸天的黑料,就想偷布包敲竹杠,结果被刘霸天骗到码头杀了,尸体运到垃圾场抛尸。”
孙德明被押过来时,头垂得很低:“我对不起老赵……当年要不是我贪他那点好处,帮着刘霸天瞒事,也不会这样……”
季洁看着他,突然想起赵立强说的那句话——“我知道我爸不是故意的,但他欠我们的,必须还”。或许,每个人都在这场跨越二十年的恩怨里,背负着自己的债。
凌晨三点,审讯室里的灯还亮着。刘霸天终于松了口,承认了所有罪行,包括当年绑架赵辉煌的女儿,以及杀害郭小美的经过。根据孙德明提供的线索,邻省警方已经找到了那个被收养的女孩,如今已经二十多岁,在一家医院当护士,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
季洁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手里捏着那张被擦干净的照片。杨震端着两杯热咖啡进来,把其中一杯放在她面前:“陶非说,等下就派人去接那个女孩回来,让她见赵立强一面。”
季洁接过咖啡,暖意从指尖蔓延到心底:“赵立强应该会很高兴。”
“嗯。”杨震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眼下的乌青,“案子结了,你该回家睡一觉了。我跟队里说好了,这两天你的班我替。”
季洁笑了笑,没反驳。确实累了,从接到报案到现在,她几乎没合过眼,神经一直紧绷着。杨震的回归像一根定海神针,让她莫名觉得安心。
“咱爸那边……”
“没事,恢复得挺好,还催着我赶紧回来干活,说不能让宝贝儿媳妇儿自己在这熬着。”杨震喝了口咖啡,“他说六组不能没有主心骨,也不能没有你这个拼命三娘。”
季洁被他说得笑出声,眼角的疲惫似乎也淡了些。窗外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办公桌上,给那张照片镀上了一层金边。照片上的小女孩笑得灿烂,赵辉煌抱着她,眼神里满是温柔。
或许,真相来得晚了些,但终究没有缺席。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秘密,那些被辜负的等待,终于在这一刻,有了尘埃落定的可能。而她知道,只要身边还有并肩作战的伙伴,无论前路有多少迷雾,总能找到属于正义的那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