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组办公室的灯光亮到了后半夜,白炽灯的光晕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极了众人此刻起伏不定的心绪。那张从铁皮盒里找到的纸条被小心翼翼地塑封起来,放在会议桌正中央,\"赵薇薇,仓库,晚八点\"这几个铅笔字已经有些洇开,却字字如锥,扎在每个人眼底。
李少成揉着酸胀的太阳穴,指尖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屏幕上弹出的文件让他瞬间挺直了脊背:“查到了!王圣茹丈夫叫刘柏宏,当年的死亡报告写的是\"夜间检修仓库屋顶,不慎踩空坠落\",现场有目击者,是同厂的两个值班工人,还有医院出具的死亡证明,流程上没什么问题。”
“流程没问题,不代表真相没问题。”郑一民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目光扫过刘柏宏的档案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穿着工装,笑容憨厚,眼角有几道浅浅的笑纹,看起来确实像个老实本分的工人。“把那两个目击工人的信息调出来,现在住哪儿,做什么工作,明天一早去见他们。”
“赵薇薇和刘柏宏的关系也有眉目了。”孟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将一份泛黄的工资单复印件推到众人面前,“赵薇薇五年前在家具厂附近开了家小杂货店,刘柏宏是她的老主顾。我们查了当年的送货记录,案发前一个月,刘柏宏几乎每天都去她店里买东西,有时候只是一瓶酱油,有时候是包烟,停留时间都不长,但频率很反常。”
杨震拿起那份记录,指尖划过\"酱油香烟火柴\"这些琐碎的字眼,眉头微蹙:“一个油漆工,天天往杂货店跑,要么是有特殊需求,要么是...借买东西传递什么信息。”他抬眼看向季洁,“你觉得,刘柏宏约赵薇薇去仓库,是要说什么?”
季洁的目光落在那张黑白照片上,照片里的男孩拘谨地拽着父亲的衣角,眼神怯生生的。“王圣茹的儿子呢?”她忽然问,“档案里没提,这几年在哪儿?”
“哦,这个我查了。”陶非立刻接口,“刘柏宏死后第二年,那孩子就被送到乡下亲戚家了,现在在县城读高中,很少回市里。王圣茹探视过几次,但据说关系不太好,那孩子对她挺冷淡的。”
“明天分头行动。”郑一民站起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杨震,你带丁箭去见那两个目击工人；季洁,你去趟县城,找刘柏宏的儿子聊聊,或许孩子能记得些大人忽略的事；孟佳和少成,继续深挖赵薇薇和刘柏宏的交集,尤其是案发前的异常接触。记住,五年前的案子沉得太久,每一条线索都可能是关键。”
夜风吹过窗棂,带着几分凉意。季洁看着桌上两张相隔五年的现场照片,林晓倒在巷口的血泊里,赵薇薇蜷缩在仓库的阴影中,两个生命的终点都带着莫名的相似。她拿起那张写着约会信息的纸条,指腹抚过粗糙的纸面,仿佛能触到五年前那个夜晚的焦灼与不安。刘柏宏究竟想对赵薇薇说什么?他的死,真的是意外吗?
第二天清晨,季洁驱车赶往县城。柏油路两旁的白杨树飞快地向后倒退,像无数道掠过眼前的影子。她打开车窗,风灌进来,带着田野的青草气息,却吹不散心头的凝重。
刘柏宏的儿子叫刘大军,在县一中读高二。见到季洁时,男孩正在操场上打篮球,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身形单薄,投篮的动作却很利落。听到\"警察\"两个字,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里闪过一丝戒备,像只受惊的小兽。
“我是市公安局的,想问问你父亲刘柏宏的事。”季洁尽量让语气温和,“五年前,他去世的时候,你应该还记得些事吧?”
刘大军把篮球往地上一砸,声音闷闷的:“记不清了,都那么久了。”他转身想走,脚步却顿住了。
季洁从包里拿出那张黑白照片,递到他面前:“这是你小时候和你爸妈的合影,还认得吗?”
照片上的男孩怯生生的,如今的少年却梗着脖子,眼圈却悄悄红了。他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才低声说:“我爸...是个好人。”
“他去世前,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季洁轻声问,“比如经常晚归,或者跟人吵架,又或者...提到过一个叫赵薇薇的阿姨?”
刘大军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声音带着点含糊的犹豫:“我...我记不清了。就记得那段时间他总是失眠,半夜在阳台上抽烟,有时候还会对着一个铁盒子发呆。”
“铁盒子?”季洁心头一动,“是不是一个木头箱子,上面的漆掉了很多?”
男孩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惊讶:“你怎么知道?那箱子是我爸的宝贝,不让任何人碰,连我妈想看看都不行。后来他走了,那箱子就被我妈收起来了,放在阳台角落,我再也没见过。”
季洁的呼吸微微一滞,那个在王圣茹家找到的木箱,果然是老不好的。“你爸有没有跟你说过箱子里装了什么?”
刘大军摇摇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有一次我半夜起来喝水,听见我爸跟我妈吵架,好像在说...什么\"账本\"、\"会出事\"之类的,声音很小,我没听清。第二天问我爸,他只说我听错了,还凶了我一顿。”
账本?季洁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那张写着数字的纸条。难道那张看似普通的记账单,藏着别的秘密?
“那之后没多久,我爸就出事了。”刘大军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妈那段时间像变了个人,天天哭,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后来她把我送走,说城里太乱。”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困惑,“警察阿姨,我爸的死,真的是意外吗?”
季洁看着男孩眼里的迷茫与期盼,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很有用。”
离开学校时,阳光正好,操场上的少年又开始投篮,只是动作里少了刚才的舒展。季洁发动汽车,后视镜里,男孩的身影越来越小,像个被遗忘在时光里的标点。
与此同时,杨震和丁箭在城郊的一个汽修厂找到了当年的目击工人之一,老周。男人正在车底下换机油,满脸油污,听到刘柏宏的名字,手里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刘哥啊...”老周从车底爬出来,用抹布擦着手,眼神有些躲闪,“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又提起来了?”
“我们在查别的案子,牵涉到他,”杨震开门见山,“五年前那个晚上,你说看到他在仓库屋顶检修,能再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老周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有些干涩:“那天轮到我和老李值班,半夜听见屋顶有动静,出去一看,刘哥正站在房檐边上,手里拿着手电筒...谁知道没一会儿,就听见\"啊\"的一声,人就掉下来了。我们赶紧跑过去,人已经不行了...”
“他为什么半夜去修屋顶?”丁箭追问,“仓库屋顶早不坏晚不坏,偏偏那天坏了?”
“说是...说是白天检查时发现有块瓦片松了,怕下雨漏进去,影响仓库里的东西。”老周的眼神飘向远处,不敢与他们对视,“刘哥那人就是太负责,半夜非要去修好。”
“他当时穿的什么衣服?”杨震突然问。
老周愣了一下,挠挠头:“记不清了...好像是工装吧,他平时总穿那件。”
杨震和丁箭交换了个眼神。刘柏宏的工装还在那个木箱里,干净得不像刚用过的样子。
他们找到另一个目击工人老李时,老人正在公园下棋。听说来意,他放下棋子,叹了口气:“刘柏宏死得冤啊。”
“怎么说?”杨震追问。
“那天晚上哪有什么松掉的瓦片?”老李的声音压低了些,“我跟老周都知道,仓库屋顶前几天刚修过。他半夜上去,根本不是修屋顶。”
杨震的心跳骤然加快:“那他是去做什么?”
“谁知道呢。”老李摇摇头,“不过前几天,我看见他跟厂长在办公室吵得厉害,好像是为了...账目上的事。刘柏宏那人轴,眼里容不得沙子,说不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账目?又是账目。杨震想起季洁提到的那张纸条,还有刘大军说的\"账本\",线索似乎正一点点汇聚到一个点上。
回到队里时,季洁也刚从县城回来。两人一碰头,提到\"账本\"和刘柏宏与厂长的争执,郑一民立刻拍板:“查城南家具厂当年的账目,尤其是倒闭前一年的财务记录!还有那个厂长,现在在哪儿?”
“厂长叫张猛,家具厂倒闭后就开了家建材公司,生意做得不小。”韩丽很快调出信息,“就在市区的建材市场。”
夕阳西下时,六组的人兵分两路,一路去调取家具厂的旧账目,一路直奔建材市场。
张猛的办公室装修得很豪华,红木家具擦得锃亮。见到季洁和杨震,他脸上堆起热情的笑,眼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两位警官找我有事?”
“想问问五年前城南家具厂的事,”季洁拿出刘柏宏的照片,“你认识他吗?”
张猛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刘柏宏?有点印象,好像是个油漆工吧?怎么了?”
“他当年是在你厂里出的事,”杨震盯着他的眼睛,“我们查到,他去世前曾和你因为账目问题发生过争执。”
张猛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热水溅出来烫到了手指,他却像没察觉:“都是陈年旧事了,记不清了。厂子当时效益不好,账目乱得很,有争执也正常。”
“赵薇薇呢?”季洁突然开口,“她开的杂货店,是不是经常给你们厂送货?”
张猛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慌乱地避开:“不...不认识什么赵薇薇。你们问这些干什么?刘柏宏的死不是早就定性为意外了吗?”
“现在有新的线索表明,他的死可能和五年前赵薇薇的案子有关。”杨震的声音陡然严肃,“而这两个案子,又和最近的林晓案牵扯到了一起。张厂长,你确定没什么要告诉我们的?”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办公室里的灯光显得有些刺眼。张猛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拿起纸巾擦了擦,喉结滚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季洁的手机响了,是去查账的田蕊打来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季姐,查到了!家具厂倒闭前一年的账目有很大问题,很多原材料的采购款去向不明,而且有几笔大额支出,收款方...是赵薇薇的杂货店!但她的店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进货量!”
季洁挂断电话,目光锐利地看向张猛:“赵薇薇的杂货店根本没给厂里送过那么多货,那些钱到底去了哪里?刘柏宏是不是发现了你的秘密,才被你...”
“不是我!”张猛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脸色惨白,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是他自己要查!非要跟我对着干!我只是...只是想让他闭嘴...”
真相的轮廓,在这一刻终于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