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为你出生时天象吉祥，不是因为你自幼丧母可怜，也不是因为你生得比我其他孩子都漂亮。”
太上皇清矍的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你是我的长女，却并非我第一个孩子。”
“起初产婆来报喜，我只是欣喜母女平安，要说期待，有，但不多。”
“尤其你刚生下来又红又皱，像只小粉老鼠，我一见就想完了，比她几个哥哥还丑。”
“又能哭，哭起来没完没了。产婆让我抱你，我硬着头皮接了襁褓，你就在那时睁了眼。”
“你看着我，哭也忘了，眨眼也忘了，那一刻，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你知道我是你阿耶，所以才不哭了。”
“后来，太医告诉我，刚生下来的婴儿，大多不能视物。你母妃还为此笑话过我自作多情。”
宋韫从没听他说起过这些，一时不由怔住。
“一一，我疼你爱你，是因为你也把我当成一个父亲来爱重。我有那么多孩子，只有你把我视作父亲，而不是一个君王。”
“这些年，你带给我很多快乐，让我觉得做父亲很有成就感——傻孩子，”太上皇递给宋韫一方巾帕，“不要哭了。如果你觉得跟他在一起很开心，还不想放手，便出京去吧。在外面没有皇帝盯着，你和他能轻松些。”
宋韫接了帕子，嗫喏出声：“阿耶，您是气糊涂了还是当真的？”
原以为事情暴露，他不说暴跳如雷，也要气急攻心，怎会如此平和？
还替她出主意。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你这丫头……”太上皇一敲她脑门，“说我老糊涂？”
他故意板起脸。
桃桃看见，立刻举手捂住宋韫的额头，紧张兮兮道：“阿翁，不打阿娘！”
她脸蛋上还挂着眼泪，乌黑眼珠瞪得溜圆，太上皇忍俊不禁，逗她：“我要打了呢？你怎么办？”
桃桃大喊：“阿翁坏！”
眼见她要放声大哭，宋韫忙揽住她柔声轻哄。
太上皇含笑看着宋韫三言两语将女儿哄得安静下来，往后靠在软枕上：“一一，以后每年，你要记得带安宁回宫来看看我。”一顿，又说，“也让她祖母见见她。”
“阿耶？”宋韫有些不安。
“不碍事。”太上皇一挥手，“腰疼坐不住，躺躺就好。”
宋韫见他合了眼，放下桃桃，近前帮他把滑落的毯子往上拉了拉。
病过几次，他瘦得厉害，记忆里那个高大威风的父皇，如今近看只是个普通老人。
她鼻头一酸，轻轻抱住他，“阿耶，您这样，我怎么可能走呢？”
桃桃也凑过来，学宋韫抱着他，说：“阿翁，阿娘不走。”
“我的身体我知道，且有的活呢。”太上皇睁眼，冲桃桃笑笑，又对宋韫说，“人心易变，你该趁着爱意未散时，尽情享受。不然，将来会遗憾的。”
走出殿外，冷风扑面。宋韫牵紧桃桃，问跟上来的黄公公：“梅太妃冬至进宫，怎么不去前殿给皇上和太后请安？”
黄公公躬身，“太妃不愿引人注意……”
“真不愿引人注意，她就不该来。”宋韫憋着火，“阿翁，你说她到底想做什么？”
“这老奴怎么能猜到。”黄公公陪笑，“小主子，其实，主子早看出信王对您不一般，太妃不过是坐实了他的猜测而已。您放心，主子疼您，只要您没受委屈，他比谁都能想得开。”
宋韫沉默了一瞬，说：“阿翁，梅娘娘和阿耶，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件旧事，宫中向来讳莫如深。黄公公身为近侍，知道的只多不少，但前尘如烟，两位事主都各自看开，他又何必搬弄是非？
“小主子，主子不是说了，人心易变。”黄公公弯腰帮桃桃扶正耳帽，“人和人之间，不论什么关系，出现嫌隙隔阂，莫不因此。”
说了，又没完全说，模棱两可，云里雾里，大抵是从小做内侍落下的老毛病。宋韫蹙眉，知道他不会再透露更多，便带桃桃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