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受伤的时候。”夏浅低声开口，“我，很难受。”
“特别难受。”
“我听说了。”俞柏打断道，“小六说，你还晕倒了。”
“……嗯。”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没了？”俞柏问道。
“你上次说，至少，我可以让你有理由恨一辈子。”夏浅抬眼，直直看向俞柏。
俞柏从她的眼底，看到了许多不明的情绪。
“所以是不是，你一直恨着我，会让你觉得更加好受？”
俞柏听到这话，皱了皱眉。
“可我不想。”夏浅说道，“我不想让你恨我。”
夏浅的声音出现一丝细微的裂缝。
哪怕俞柏之前说，恨她会好一些。
可能也多亏了路上的这一两个小时，让夏浅好不容易准备了些措辞。
“我当时难受，不止是因为你，还有邵潼。”
“我……那时候，你让我想到了她，所以，你也好，她也一样。”
“你说过的，你恨我是因为我当时对邵潼的事情毫无反应，那现在，”说到这，夏浅不自觉握紧了拳头，“那现在，我做到了。”
她说到这话便停了。
可意思却再明显不过了。
她感受到了当年该有的痛。
她做到了。
所以，俞柏不该再恨她了。
“我知道，可能我这些话，有些自私，但是……”
但是，哪怕是自私，她也不想让俞柏恨她。
在孤儿院时，大家都在照顾她，可那时候的她什么都不懂，也没有办法给任何人哪怕那么一点地情绪反馈。
她只是懵懂而又理所当然地接受着所有人对她的好意。
她想要回到孤儿院的那个时候，但不是以当时那个麻木接受所有人好意的自己，而是以现在这个能回应大家期待的自己。
“呵。”俞柏笑了，有些荒唐地开口，“夏浅，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自私？”
夏浅管这个叫做自私？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私是什么？
亏他刚刚还真的以为，夏浅变得正常了点。
什么叫自私……是他明知道当年那件事不能完全怪夏浅，但还是将他全部仇恨包括对自己的恨也一并推到夏浅身上，那叫自私。
是他明知道夏浅这副模样并非她所愿，这些年却还要一直逼着夏浅去向邵潼赎罪，那叫自私。
是他明知道，他不该这么做，但一想到当时夏浅那副冷漠的面孔时，依旧没办法压住他对夏浅的恨意，那叫自私。
是他明知道夏浅会迁就着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针对夏浅，一次又一次地去挑战夏浅的底线，那叫自私。
是他……
俞柏抬手抹了把脸，呼吸粗重，眼底泛起红丝。
腹部的伤口隐隐作痛。
夏浅不太明白俞柏突然激动的情绪。
俞柏也看出来了她的迷茫。
“……”
也是，他怎么忘了，夏浅根本不懂这些。
“你说得对。”俞柏深吸口气，冷静了下来，“我说到做到。”
“我不恨你了。”
“但你也知道，这些年…我没办法那么快地转变好态度。”他转开了视线，“所以，给我点时间。”
他恨了她那么多年，厌了她那么多年，不可能一下子立马转变回当初孤儿院的那个，看到那窝在角落的小七便想去照顾他的小四。
这一点，夏浅也知道。
能够听到俞柏的这句话，她已经很满意了。
“那，小四，我们还能这么喊你吗？”
“……随你便。”
夏浅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睛染上了温度。
俞柏是第一次看到夏浅的笑容。
以前在孤儿院时，她从来是一副说得上是空洞的表情，跟一个机器人没什么两样。
至于离开孤儿院后……就更不必说了。
夏浅的视线转向了那个VR眼镜，她想起了上次在俞柏的眼镜中，看到的内容。
“……那你，可以尝试走出来吗？”
如果俞柏这些年被困在当年的原因，是因为她这个被邵潼救下的人毫无知觉，那现在，他是不是也可以试着走出来了。
然而，俞柏却反问道，“为什么要走出来？”
他随着夏浅的视线，拿起了那个VR眼镜，顿了顿，又解释道，“这个，跟你没有关系。”
“我说过的，你的事情，我会试着放下的，但是邵潼的事，我不会。”
他从抽屉中，又拿出了一副全新的VR眼镜，递给了夏浅，“要去看看吗？”
说着，他自顾地戴上了自己的那一副。
那个所谓自主构建的虚拟世界游戏，是允许联机的，只要用户邀请便能一同进去。
夏浅沉默了几秒，还是接过了眼镜。
俞柏的邀请很快弹出了页面，她立马点了确认。
和上次一样，随着系统的提示音响起，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
当年孤儿院的场景再次重现。
这一次不止她一人，俞柏正站在她的身边。
“也对，这里的日子，对你们来说，的确是需要走出来的噩梦。”俞柏脸色很是平淡，眼前的景色随着俞柏的操作，从前院拉到了孤儿院内部，再上楼，最后到了之前关着他们的小房间当中。
如果他和邵潼能安全逃出来的话，或许，他也会觉得这两年是不可回想的噩梦，可如今……
“但对我来说，这是我跟她最后的一些回忆，这里，也只是我和她的纪念馆。”
每一个细节，每一处角落，都是他不敢也不愿遗忘的过去。
于他而言，那不是什么痛苦的标记，而是他仅存的，还能触碰到邵潼的方式。
夏浅的呼吸微微一滞。
“我知道，你们几个都想我往前看，毕竟一生那么长，人不能一直停留在过去…反正类似的这些话，谢明他们几个这些年跟我说了无数次了。”
后来，他们也劝得累了。
他们或许也在想着，或许，夏浅如他所愿之后，他的执念便可以放下了。
只是他从没想过放下，无论夏浅能否“赎罪”。
“你这样……会很痛苦。”夏浅轻声道。
她现在，的确可以感受到这些痛苦了，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俞柏轻笑一声，“我跟谢明之前说过一句话。”
“他那家伙鬼主意最多，有段时间他想着给我张罗各种相亲，说什么想让我身边有个人在乎，好让我走出来。”
“很馊的主意，对吧。”
夏浅没说话。
“那句话，我跟他说过，现在也跟你重复一遍，只会说一遍。”
“有些人就是这样，宁愿痛苦地去永远思恋着某个人，也不想往前看，朝着什么幸福奔去。”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你们没必要替我去操心这些事，更没必要劝。”
是他自己自愿，亲手把自己锁在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