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慎渊。没什么要紧。
他看着谁、在乎着谁,都没什么要紧。
这自我麻痹似的欺骗。奚午蔓心知肚明。
可要紧不要紧,又有什么要紧?反正都一样,反正该怎样还是怎样。
她不可能跑他面前质问,问他为什么对她那样冷淡,也不可能要求他的目光为她有片刻停留。
她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去要求?
没有。
又有什么理由去质问、去要求?
没有。
现在需要做的,值得关注的,是没有止境的学习,是前景光明的工作,是小阿棋进步巨大的审美能力,及,他令人忧心的热情。
小阿棋的身边总有各种各样的人,总坐各种各样的人的车,奚午蔓担心年幼的他毫无警惕心,如此下去,有一天会被人贩子拐跑。
奚午乾的车停在奚午蔓面前,副驾的车窗打开,探出的居然是小阿棋那稚嫩的小脸蛋时,奚午蔓的心啊,简直差点停止跳动。
眼前黑了一下,奚午蔓感觉身体不可控地左偏右倒,而那一刹过后,她发现左偏右倒的只有她的发丝与衣摆。
这风温柔,撼不动哪怕一颗小小的花株,更不可能令奚午蔓偏偏倒倒,哪怕她骨瘦如柴。
“妈妈。”小阿棋脸上露出笑来。
随着那笑容一起出现的,还有按上小阿棋肩膀的大手,随即,从那张稚嫩的小脸左侧出现一张带笑的、成熟男人的脸。
奚午乾。
奚午乾说:“蔓蔓,我跟小阿棋现在去商会俱乐部吃晚饭,你有时间的话,一起?”
这可不是询问,也不是邀请。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没有那种伟大的母爱,没有那种为了孩子勇于牺牲的奉献精神,奚午蔓还是上了车。出于对生命的怜惜。
脑中只是粗粗闪过某个人去世的景象,呼吸就变得困难。奚午蔓受不了、主要是不想受这样的折磨。
在俱乐部的餐厅用过餐,小阿棋融进了一片欢乐气氛,这正合奚午乾的意。
没有了小孩儿,奚午乾这才卸掉伪装——那和善可亲的长者形象——几乎阴沉着脸,用高明的言语分散奚午蔓的注意力,很自然地领她到一间会议室。
会议室没有人,奚午乾进门,按下门口的开关,室内这才亮堂。
门一关,一股子莫名的压迫感袭向奚午蔓。
那该死的会议长桌,空得过分,这该死的会议室,安静得过分。
奚午乾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响,幽灵一样飘来飘去,静悄悄。
灯开的一瞬,奚午乾就不再说话。
这空与静,这令人窒息的压迫。
会议室里间的茶室更空静,灯光昏暗——奚午蔓不确定是不是奚午乾只开了昏暗的灯,如果是,她不确定他是不是故意为之。
橘黄的灯光,像深秋太阳即将落山。
茶桌上摆了很多盘水果和点心,对会坐在这里的人毫无吸引力,连供人打发时间的作用都起不到。
水声溢出茶香,叮咚叮咚,奚午乾再次开口说话。
“一个女人一辈子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嫁给一个她爱也爱她的男人,组建一个有儿有女的家庭。”奚午乾点燃一支雪茄,“丈夫宠爱,儿女孝顺,就是她最大的荣光。”
奚午蔓沉默着,拿起面前盘中一个橙子,取出小刀,轻松划破橙皮。
奚午乾的视线落在奚午蔓脸上,唇角勾出讥讽的笑。
“我知道,你要反驳我。”奚午乾说,“你急于证明一个女人的幸福与男人和孩子无关,与婚姻无关。你想说,一个女人,可以有自己的事业,可以有自己的信仰,一个女人的生命里可以没有男人,一个女人也并非一定要生过孩子才完整。可这些话,你自己信吗?”
雪茄被夹在奚午乾指间,没进到那张刻薄的嘴里。
那张刻薄的嘴一张一合,整齐的牙齿洁白,突然生出尖利的獠牙。
恶魔的獠牙。
恶魔开始低语。
“一个女人的一生不可能没有男人,正如她不可能没有父亲。”他说。
“任何一个女人的第一个男人,都是她的父亲。”他笑着。
“这是生物学常识,如果你厚颜无耻,承认自己是一个没有常识的人,当然可以用最犀利的言语反驳我,辱骂我,用你自以为是的道德,谴责我,再拿起法律的工具——”
他的表情突然僵硬,眼中射出的目光阴森得瘆人。
他举起拿着雪茄的那只手,缓缓靠近太阳穴,火光几乎要触碰那吸血鬼一样的白色肌肤,令旁观的奚午蔓以为那里会多出一片烫痕。
那可怕的控制力啊。
即使他的眼睛没有看向雪茄,也看不见他自己的太阳穴,火光还是在危险又恰好安全的位置停住。
没有烫痕,没有烤肉味。
“你以为你可以拿起法律的工具杀死我,可事实呢?”他的五官都扭曲了。
在那片黑白中,奚午蔓依稀看见沾满绿色霉菌的橙色。
“过来。”他在说话。
“你的幸福来自男人,你需要一个男人。”他在洗脑。
“一个真正的男人。”这是邀请,是宣判。
雪茄整支落在烟灰缸中,火光映出幽微的橙。
绘画初学者拿笔一遍遍加重明暗交界线,画板背对的落地窗外,夕阳正火红。
“奚午承能给你什么呢?”
他不知何时到了身后,他的声音近在耳侧,每一个音都重重敲击着心脏。
“你正是花一般的年纪,正是享受人间美好的年纪,正是——”
大手压住肩膀,奚午蔓极度反胃。
一声脆响,鲜血与瓷杯的碎片同时出现。
奚午蔓看得真切,那红色。那刺眼的,雪中山茶花一样的红。
男人需要时间反应,这当口,奚午蔓极速逃离。
她只顾自己逃,忘了小阿棋。其实她想到小阿棋,但她笃定,那个小孩子在那片欢乐中一定不会有任何危险。
在人群中。他在人群中。安全。
人群,她逃向人群,为了安全。
可这里漆黑一片,到处是无人的黑巷。
脖颈被一条从黑暗中突然伸出来的有力手臂锁住,身体整个往旁一倒,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紧挨肌肤的衣袖是哪种布料,奚午蔓感受到落在耳后的温热气息,男人嗓音低沉、急促、粗暴。
“冷静点,是我。”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