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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刚过,东海岸的雾就浓得化不开。沈砚之背着半旧的帆布包,踩着湿滑的青石板往龙王庙走,包侧袋里的《东海民俗志》边角被海风浸得发卷,扉页上“归墟之滨,魂系巨鳌”八个字,是师父临终前用朱砂写的。

他找了三个月,终于在渔民口中问到“鳌头汛”——每年三月初三,只有望鳌村的祭海仪式能看见“归墟影”。可刚到村口,就见晒鱼架旁围满了人,老村长蹲在地上敲一个裂成两半的陶瓮,瓮沿刻着的玄龟纹已经模糊。

“这是‘镇鳌瓮’,昨晚突然裂了。”穿蓝布衫的阿婆递来碗姜茶,指尖布满渔盐的纹路,“往年这时候,瓮里的海水能映出归魂岛的影子,今天倒好,结了层薄冰。”

沈砚之凑过去看,陶瓮碎片上的冰碴透着诡异的青,指尖一碰,寒意顺着指缝往骨头里钻。他摸出帆布包里的青铜残片——师父留下的唯一遗物,形状像半个鳌足,边缘刻着星纹,此时竟微微发烫,映得冰碴上的纹路清晰了些:“这是旋龟纹,《山海经》里说,旋龟守归墟之口,其甲能定水脉。”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两个后生抬着网跑过来,网里的鱼翻着白肚,鳞片上没有一丝光泽:“陈阿婆,近海的鱼全浮上来了,像冻僵了似的!”

老村长的脸瞬间白了:“是‘归墟喘’!民国三十年那次,镇鳌瓮裂了三天,海水就开始‘喘气’,船出去就没回来。”他往龙王庙的方向跪下去,“得赶紧请‘海眼’,晚了就来不及了!”

沈砚之跟着人群往龙王庙走,庙门的朱漆剥落大半,殿内的龙王像前,摆着个半人高的铜盆,盆底沉着块黑木,正是渔民说的“海眼”——传说这是宋代沉船的龙骨,能通归墟的气。可今天的黑木上,竟缠着几缕水草,水草尖挂着的冰珠,落地时发出细碎的裂响。

“海眼冻住了,祭海仪式没法开。”老村长急得直跺脚,“没有‘鳌引灯’,祖宗的魂息回不来,归墟的门就关不严实。”

沈砚之突然想起师父的笔记:“望鳌村的祭海,是不是要撒‘星砂’?用当年沉船上的龙骨灰混着海盐。”

人群安静下来,老村长盯着他手里的青铜残片:“你是林先生的徒弟?他十年前来说过,镇鳌瓮裂了,得用‘鳌足片’引星砂。”

话音刚落,庙外突然传来“扑通”一声,有人喊“阿蛮落水了”。沈砚之跑到海边,就见个穿红衣的姑娘在浪里沉浮,奇怪的是,海浪到她身边就绕着走,像有层无形的屏障。等后生们把人拉上来,姑娘怀里抱着个破木盒,盒上刻着的鲛人纹还能辨认。

“这是‘藏魂盒’,在归魂岛捡的。”阿蛮的头发滴着水,脸色却异常白,“岛上的聚魂碑裂了,碑上的字全没了,只有这盒子嵌在石缝里。”

沈砚之打开木盒,里面铺着层暗红色的砂,中央躺着片鱼鳞,泛着珍珠母的光泽。他刚拿起来,鱼鳞突然发出细碎的光,映出一行小字:“巨鳌眠,归墟寒,星砂落,魂可还。”

“是鲛人鳞。”老村长凑过来,声音发颤,“传说归墟里的鲛人织绡为纱,鳞能记魂语。民国三十年那次,就是个鲛人姑娘送来鳞,才稳住了归墟喘。”

阿蛮突然抓住沈砚之的手腕,她的指尖凉得像冰:“我看见雾里有光,跟着光走就到了归魂岛。岛上的雪没化,碑前的香炉冻成了冰,有个声音说‘鳌足引,星砂燃’。”

沈砚之摸出青铜残片,与鱼鳞放在一起,两样东西突然发出青幽幽的光,在地上投出幅星图——正是《列子》里记载的岱舆、员峤等五座仙山,其中两座已经沉没,剩下的三座旁,刻着“三月初三,潮满星落”。

“师父说过,归墟是渤海之东的无底谷,天下之水都往那流,却永远填不满。”沈砚之指着星图,“五座仙山靠巨鳌驮着,龙伯国的巨人钓走六只鳌,两座山就沉了。这星图里沉的山,就是归魂岛的位置。”

老村长突然一拍大腿:“怪不得镇鳌瓮裂了!今年是巨鳌沉眠六百年,归墟的寒气冒上来了。得赶紧备祭海的供品,杀三头黑猪,蒸十二笼鱼糕,还要做三百六十盏鳌引灯。”

全村的人都动了起来。沈砚之跟着阿蛮去捡星砂,阿蛮的水性极好,能在水下闭气半炷香,她说自己从小就能听见海里的声音,师父说她是“鲛人渡”,能通归墟的灵。两人划着小舢板往归魂岛去,海面上的雾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三尺,船桨划下去,竟听不到水声。

“不对劲。”阿蛮突然停住桨,“这不是归魂岛的方向,我们在绕圈。”

沈砚之拿出青铜残片,残片的光弱了下去,周围的雾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有人拖着渔网在走。他想起师父笔记里的“归墟迷途”:误入归墟边缘的人,会被困在雾里,看见的岛其实是巨鳌的背甲。

“把鱼鳞抛出去!”沈砚之喊道。阿蛮一把将鱼鳞扔进雾里,鱼鳞发出的光突然炸开,雾中浮现出无数人影,有的背着渔篓,有的撑着船,全是望鳌村历代失踪的渔民。

“是祖宗的魂息!”阿蛮的声音发颤,“他们被困在雾里了。”

魂息们慢慢围过来,为首的老人穿着清末的马褂,手里拿着个罗盘,指针指着归魂岛的方向:“巨鳌冷了,要星砂暖它的甲。三月初三的潮,能载灯进归墟。”

话音刚落,雾突然散了些,归魂岛的轮廓在远处浮现,岛上的聚魂碑裂成了三段,碑前的香炉里,插着半根没燃尽的蜡烛,蜡油冻成了青黑色。

两人登上岛,聚魂碑的裂缝里渗着寒气,沈砚之用青铜残片碰了碰裂缝,残片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裂缝里竟涌出细碎的冰碴,冻得他手指发麻。阿蛮蹲在碑前,指尖抚过碑上模糊的字:“这是‘鳌眠咒’,当年龙伯国的巨人钓走鳌,先民刻咒让巨鳌沉睡,免得归墟的水漫上来。”

“现在咒快破了。”沈砚之从包里翻出师父的笔记,“民国三十年那次,是鲛人用眼泪融了冰,可这次……”他突然看见碑后有个洞,洞里摆着个陶罐,罐口封着的布上,绣着和青铜残片一样的星纹。

打开陶罐,里面是半罐暗红色的砂,混着几根鱼骨,正是星砂。沈砚之刚要拿,陶罐突然晃了晃,从罐底掉出张泛黄的纸,是张渔船契约,落款是“宣和三年,林氏载星砂赴归墟”——竟是他林家的先祖。

“你先祖是‘引鳌人’。”阿蛮突然说,“我师父说,每六百年巨鳌要醒一次,得有人带星砂去归墟的‘定魂台’,不然归墟的寒气就会漫上来。”

两人带着星砂往回走,刚到村口就见龙王庙方向冒起黑烟。老村长抱着个烧焦的木牌跑出来,木牌上的“鳌引灯”三个字已经烧黑:“刚才起了阵怪风,灯全烧了!”

沈砚之心里一沉,没有鳌引灯,星砂没法送到定魂台。阿蛮突然抓住他的手,往海边跑:“我知道还有灯!在‘沉舟湾’,当年我爹的船沉在那,船上有盏‘鲛人灯’。”

沉舟湾的浪极大,礁石上全是青苔。阿蛮指着块突出的礁石:“就在下面。”沈砚之潜下水,礁石缝里果然嵌着盏铜灯,灯座是鲛人抱珠的形状,灯芯还是完整的。他刚把灯拿出来,海水突然剧烈翻涌,一只巨大的黑影从水下掠过,尾巴拍起的浪差点把他卷走。

“是旋龟!”阿蛮在岸上喊,“《山海经》里说,旋龟守归墟之口,其状如龟而鸟首虺尾。”

沈砚之爬上船,旋龟的头从水里探出来,额间嵌着块青色的玉,正是归墟的“定魂玉”。旋龟盯着他手里的青铜残片,突然发出低沉的吼声,水里浮起无数气泡,每个气泡里都映着归墟的景象——无底的深谷里,巨鳌蜷缩着,甲上的星纹已经暗淡,周围的海水冻成了青冰。

“它要我们带定魂玉去定魂台。”阿蛮说,“旋龟是巨鳌的守将,当年就是它驮着先民去归墟立咒。”

沈砚之刚要说话,旋龟突然沉入水下,海面上浮起张完整的星图,比青铜残片映出的更清晰,定魂台的位置就在归魂岛的正下方。此时远处传来鸡叫,天快亮了,三月初三的潮,再过一个时辰就要来了。

老村长带着村民赶来,手里捧着新做的鳌引灯,灯芯里混着星砂:“刚才旋龟托梦给我,说要把灯绑在渔网上,顺着潮往归魂岛飘。”

沈砚之把定魂玉嵌在青铜残片上,残片瞬间发出耀眼的光,星砂从灯芯里漏出来,落在海面上,竟凝成了条光带,直通归魂岛。阿蛮突然脱了鞋,往海里走:“我是鲛人渡,得跟着灯走,才能把星砂送到定魂台。”

“我跟你去。”沈砚之抓起青铜残片,“我是引鳌人之后,这是我的使命。”

两人踩着光带往归魂岛走,海水到脚踝就不再上涨,光带里的星砂越来越亮,映得周围的雾都成了青色。走到聚魂碑前,光带突然向下延伸,露出个洞口,里面传来低沉的吼声,正是旋龟在引路。

洞里异常宽敞,两侧的石壁上刻满了壁画,画着先民祭海、巨鳌驮山、鲛人织绡的场景,最后一幅是个穿青衫的人,拿着和沈砚之一样的青铜残片,往定魂台走去——正是他的先祖。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突然出现亮光,定魂台就在眼前。台是玄龟甲做的,中央嵌着个凹槽,正好能放下青铜残片。沈砚之把残片嵌进去,定魂玉突然发出绿光,星砂从鳌引灯里飘出来,落在巨鳌的甲上,甲上的星纹慢慢亮起。

就在这时,定魂台突然剧烈晃动,归墟的寒气从台下涌上来,冻得人牙齿打颤。阿蛮突然抓住沈砚之的手,她的眼睛里泛起蓝光:“巨鳌要醒了,得有人留下来守着定魂台,不然咒还会破。”

沈砚之刚要说话,台下传来旋龟的吼声,石壁上的壁画突然动了起来,映出无数人影——历代的引鳌人和鲛人渡,都守在了定魂台。他摸出师父的《东海民俗志》,翻开最后一页,是师父的字迹:“归墟非墟,是魂之归宿;巨鳌非妖,是地之根基。守鳌者,守的是人间烟火。”

此时洞口传来村民的呼喊,三月初三的潮已经涨了,鳌引灯的光在雾里连成了串,像条通往人间的路。沈砚之把青铜残片往定魂台的凹槽里按紧,星砂突然炸开,凝成了新的咒文,巨鳌的吼声从台下传来,不再是低沉的呜咽,而是带着暖意的震颤。

阿蛮的指尖泛起鱼鳞般的光:“我留下来,你把定魂玉的消息带出去,六百年后,还需要新的引鳌人。”

沈砚之点头,转身往洞口走,青铜残片的光在他身后亮着,映得壁画上的人影越来越清晰。走到洞口时,他回头看,定魂台已经被星砂的光裹住,阿蛮的身影和旋龟的背甲叠在一起,慢慢沉入归墟的雾里。

海边的雾已经散了,村民们举着鳌引灯站在岸上,灯芯里的星砂还在亮着。老村长递来碗热粥:“旋龟托梦说了,定魂台稳住了,归墟的寒气不会漫上来了。”

沈砚之摸出怀里的鲛人鳞,鳞上的字已经变了:“巨鳌眠,星砂暖,魂归处,人平安。”他望着归魂岛的方向,海面上的光带还在,像巨鳌的甲纹,映得整个望鳌村都暖了起来。

这时有渔民喊“鱼来了”,近海的水面上,灵脉鱼群游了过来,鳞片泛着和星砂一样的光。沈砚之翻开《东海民俗志》,在空白页上写下:“宣和三年先祖赴归墟,民国三十年鲛人赠鳞,癸卯年三月初三,余见归墟影,知巨鳌非传说,守鳌者非虚名。”

风从归墟的方向吹过来,带着海水的暖,怀里的青铜残片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着六百年前的约定。远处的归魂岛,聚魂碑的裂缝已经合上,碑前的香炉里,新燃的香冒着烟,顺着潮风,飘向了归墟的深处。

沈砚之在望鳌村住了半月,镇鳌瓮的冰碴虽化了,可海底的“嗡鸣”却越来越频繁。每天寅时,他都能听见从沉舟湾方向传来的低响,像巨物在冰层下翻身,震得海边的礁石都微微发颤。

这天清晨,他刚走到晒鱼架,就见老村长蹲在地上捡碎瓷片,是祭海时用的鱼糕碗,碗底的玄龟纹裂成了蛛网:“昨晚又裂了三只碗,都是往沉舟湾方向摆的。”老村长的烟袋锅子灭了,他却没察觉,“陈阿婆说,她夜里看见沉舟湾的海面上有灯影,不是我们的鳌引灯,是带红穗的,像民国时的马灯。”

沈砚之摸出青铜残片,残片的星纹比之前亮了些,边缘隐隐映出艘船的轮廓——船身狭长,船头刻着鳌首,正是宋代的“引鳌舟”。他想起师父笔记里的话:“引鳌舟沉于宣和三年,载鳌骨符,镇归墟之怨。”

“去沉舟湾看看。”沈砚之抓起帆布包,里面的《东海民俗志》夹着张新画的图,是昨晚青铜残片映出的,沉舟湾海底有片“鳌骨礁”,礁石的形状和鳌足片的纹路严丝合缝。

阿蛮的师父——村里的老渔婆青姨,突然从巷口走出来,手里攥着个布包,包着块泛黄的绢帕:“这是阿蛮留下的,说你要是去沉舟湾,就把这个给你。”绢帕上绣着鲛人衔珠,珠上的字是“沉舟有魂,需灯引之”。

沈砚之和青姨划着小舢板往沉舟湾去,海面的雾比往常浓,船桨划下去,能碰到细碎的硬物,捞起来一看,是小块的玄铁,上面刻着“靖康”二字。“是宋代的船钉。”青姨的声音发颤,“我姥姥说,民国三十年那次,也捞上来过这种钉,后来就有人看见沉舟的影子了。”

到了沉舟湾,沈砚之潜下水,海底的能见度极低,只有青铜残片的光勉强照出片区域。突然,残片的光剧烈闪烁,他顺着光的方向游去,竟看见艘完整的沉船——船身覆着层厚厚的海藻,船头的鳌首还能辨认,船舷上刻着“引鳌”二字,正是沈砚之先祖的船。

沉船的甲板上,散落着些陶罐,罐里的星砂还在,只是凝结成了块。沈砚之刚要去拿,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身后传来“哗啦”声,回头一看,是条巨大的海鳗,眼睛泛着青光,正对着他游来。可海鳗到了沉船旁,却突然停住,对着鳌首的方向摆了摆尾,像是在行礼。

“是‘守舟兽’。”青姨在水面上喊,“传说引鳌舟沉了之后,海兽就守在这,不让外人碰船上的东西。”

沈砚之继续往船舱游,舱门的铜锁已经锈坏,推开时发出“吱呀”声。舱内的木箱大多腐烂,只有个铁盒完好无损,盒上刻着旋龟纹,正是师父说的“鳌骨符”。他刚把铁盒抱在怀里,青铜残片突然贴了上去,盒盖“咔”地弹开,里面是块巴掌大的骨头,泛着青幽幽的光,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

就在这时,海底突然震动起来,沉船的桅杆断了根,砸向沈砚之。海鳗突然冲过来,用身体挡住桅杆,自己却被砸中,鳞片落了片。沈砚之抱着铁盒往水面游,刚浮出水面,就见青姨指着远处:“是沉舟影!”

海面上,映出艘宋代的船影,船上的人穿着青衫,正往海里撒星砂,正是沈砚之的先祖。船影旁,还有个穿红衣的女子,抱着藏魂盒,是阿蛮的模样。“是‘隔世影’。”青姨说,“只有鳌引灯亮的时候才会出现,是先祖在提醒我们,有大事要发生。”

回到村里,沈砚之打开铁盒,鳌骨符的咒文在阳光下格外清晰。青姨突然说:“这咒文和聚魂碑上的一样,只是缺了‘镇魂’的部分。民国三十年那次,我姥姥说,有人偷了沉船上的镇魂灯,导致咒文松动,归墟寒才冒上来的。”

老村长召集村民,在龙王庙前摆了张八仙桌,桌上放着鳌骨符、青铜残片、阿蛮的藏魂盒。“要举行‘鳌骨祭’,得用沉舟的木头做镇魂灯,鲛绡做灯芯,再请先祖的魂息来加固咒文。”老村长说,“可沉舟的木头在海底泡了这么多年,怕是不好找。”

沈砚之突然想起沉船的桅杆,虽然断了,可木头还完好:“我去捞桅杆,你们准备鲛绡和灯油,灯油里要混星砂。”

当天下午,村民们找来麻绳和铁钩,沈砚之和村里的后生一起,把沉船的桅杆捞了上来。桅杆的木头是楠木,虽然泡了几百年,却还是坚硬。老船匠连夜赶工,把桅杆做成了十盏镇魂灯,灯座刻着鳌首,灯芯用的是阿蛮藏魂盒里的鲛绡,浸了星砂和灵脉水。

第二天清晨,鳌骨祭开始了。龙王庙前的空地上,摆着十盏镇魂灯,灯前放着鳌骨符和青铜残片。沈砚之站在最前面,手里拿着先祖的船票(从沉船里找到的),开始念咒文。青姨和村民们跪在后面,往火里扔鱼糕、海菜,作为祭品。

咒文念到一半,镇魂灯突然亮了,海面上的沉舟影又出现了。这次,船影里的先祖对着沈砚之挥手,扔过来个东西,落在沈砚之手里,是半块鳌足片——和他手里的残片正好拼成完整的!

完整的鳌足片贴在鳌骨符上,突然发出强光,照亮了整个望鳌村。海面上的沉舟影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道魂息,是宋代的船员,他们对着村民们鞠躬,然后往归魂岛的方向飘去。

“是先祖的魂息!”老村长激动地喊,“他们把镇魂的咒文带来了!”

就在这时,海底的嗡鸣声突然停了,镇鳌瓮里的海水开始泛着绿光,聚魂碑上的字也恢复了,刻着“鳌骨归位,魂息安宁”。沈砚之摸了摸胸口的青铜残片,残片的星纹和鳌骨符的咒文连在了一起,形成个完整的圆。

青姨突然指着归魂岛的方向:“是阿蛮!”

海面上,阿蛮的身影飘在定魂台上方,对着沈砚之挥手,怀里抱着个新的藏魂盒,盒上刻着鲛人和巨鳌。“她还在守着定魂台。”沈砚之说,“鳌骨符加固了咒文,她不用再被困在下面了。”

当天晚上,望鳌村举行了庆功宴,村民们杀了猪,蒸了鱼糕,镇魂灯挂在村口,亮了整夜。沈砚之坐在海边,手里拿着完整的鳌足片,望着归魂岛的方向。青姨走过来,递给他碗姜茶:“阿蛮的师父说,每六十年,归墟的‘鳌眼’会开一次,到时候需要有人去定魂台查看,你是引鳌人之后,下次……”

沈砚之点头,他知道,这不是结束。青铜残片上,新的纹路慢慢浮现,指向更远的“岱舆岛”——传说中沉没的仙山,那里藏着巨鳌的另一个秘密。他翻开《东海民俗志》,在空白页上写下:“宣和三年先祖沉舟,癸卯年余寻得鳌骨符,阿蛮守定魂台,归墟暂安。然岱舆岛之秘未解,鳌眼开时,当再赴归墟。”

海风从归墟的方向吹过来,带着鲛人的歌声,镇魂灯的光在海面上晃着,像无数颗星星。沈砚之摸了摸怀里的鳌骨符,符上的咒文还在亮着,像是在回应着六百年前的约定,也像是在等待着下一次的相遇。

村里的狗突然叫了起来,沈砚之抬头望去,归魂岛的聚魂碑旁,亮起了盏小灯,是阿蛮的藏魂盒发出的光。他知道,阿蛮还在守护着这里,守护着望鳌村,守护着归墟的安宁。而他,也会带着青铜残片和鳌骨符,在需要的时候,再次回到这里,续写引鳌人的故事。

海面上的雾又开始浓了,可这次的雾里,带着星砂的暖,带着鲛人的甜,不再是之前的冰冷。沈砚之站起身,往村里走去,镇魂灯的光映着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海边,延伸到归墟的深处。

镇鳌瓮里的海水第三次变浑时,沈砚之正在整理从沉船上带回的木箱。木箱底层的油纸包着本线装书,是先祖沈靖康的《归墟手札》,泛黄的纸页上,“岱舆岛藏定魂珠,镇归墟之眼,六十年一醒”的字迹突然洇开,像被海水浸过。

他跑到龙王庙,镇鳌瓮里的海水泛着墨绿,沉在瓮底的玄铁船钉,竟浮了起来,围着瓮沿转了三圈,“当”地撞在瓮壁上。老村长的烟袋锅子掉在地上,烟丝撒了一地:“是‘鳌眼醒’的征兆!民国三十年那次,船钉也这样转过,后来归墟寒就漫到了村口。”

青姨攥着阿蛮留下的鲛绡,指尖泛着淡蓝:“鲛绡在发烫,阿蛮有消息传过来。”她把鲛绡铺在八仙桌上,鲛绡上慢慢浮现出鱼鳞纹组成的字:“定魂台震,归墟眼开,需岱舆岛定魂珠,阻寒破咒。”

沈砚之翻开《归墟手札》,其中一页画着岱舆岛的地图,标注着“岛在归魂岛东百里,有仙山遗迹,珠藏旋龟腹”。手札旁夹着张泛黄的字条,是民国三十年的笔迹,写着“海沙帮盗镇魂灯,欲夺定魂珠,未果,沉于岱舆岛北礁”。

“海沙帮还在?”沈砚之抬头,老村长的脸色瞬间白了:“前几天有外乡人来村里问沉舟的事,手上有海沙纹的胎记,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原来是海沙帮的后代!”

当天下午,村里的后生跑来报信,说外乡人在沉舟湾搭了帐篷,正用潜水设备往海底探。沈砚之和青姨悄悄摸过去,见三个外乡人围着张地图,为首的男人手里拿着块玄铁牌,上面刻着“海沙帮”三个字,正是手札里提到的盗灯人信物。

“他们在找岱舆岛的入口。”青姨压低声音,指了指外乡人手里的罗盘,罗盘指针不是指北,而是指向归魂岛的方向,“岱舆岛沉在归魂岛东,只有‘潮信鼓’响时,入口才会开。”

潮信鼓是望鳌村的老物件,挂在龙王庙的屋檐下,据说用沉舟的龙骨做的,能听归墟的潮信。当天夜里,潮信鼓突然自己响了,“咚咚”的声震得庙门都在晃,鼓面上的灰尘落下,露出刻着的星图,和青铜残片的纹路严丝合缝。

“鼓响三声,入口就开了。”青姨说,“得赶紧备‘引航物’,鲛绡灯、星砂、鳌骨符,少一样都进不去岱舆岛。”

村民们连夜准备,老船匠把剩下的沉舟楠木做成船桨,陈阿婆熬了掺星砂的灯油,后生们把镇魂灯装在竹筐里。沈砚之把青铜残片和鳌骨符用红绳系在腰间,青姨则带着阿蛮的藏魂盒,盒里的鲛人鳞能驱海底的瘴气。

第二天清晨,潮信鼓响到第三声时,归魂岛东的海面突然泛起绿光,露出道水下峡谷,正是岱舆岛的入口。沈砚之、青姨和两个后生划着小舢板进去,峡谷两侧的岩壁上,刻着仙山的壁画——巨鳌驮着岱舆岛,岛上的仙人撒星砂,海底的旋龟守着定魂珠,最后一幅画是海沙帮的人偷镇魂灯,被旋龟追着沉了船。

“小心瘴气。”青姨点燃鲛绡灯,灯油里的星砂发出淡蓝的光,驱散了周围的绿雾,“这雾是归墟寒凝的,吸一口就会冻住肺。”

划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片开阔的水域,水底映出座仙山的影子,正是岱舆岛的遗迹。沈砚之潜下水,青铜残片突然发烫,指引着他往遗迹的中心游。遗迹的广场上,立着块巨大的石碑,刻着“定魂珠在旋龟祠,非引鳌人不得入”。

旋龟祠在遗迹的最高处,祠门是玄铁做的,刻着旋龟衔珠的图案。沈砚之把青铜残片贴在门上,门“吱呀”一声开了,祠内的石台上,趴着只石雕旋龟,龟腹是空的,里面泛着绿光,正是定魂珠的光芒。

他刚要去拿定魂珠,突然听到身后有动静,是海沙帮的人!为首的男人举着刀:“把定魂珠交出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你们想要定魂珠做什么?”沈砚之握紧青铜残片,鳌骨符在腰间发烫,“民国三十年你们偷镇魂灯,害归墟寒漫上来,现在还想破坏咒文?”

男人冷笑:“归墟寒算什么?有了定魂珠,就能控制巨鳌,让归墟的水漫过望鳌村,到时候整个东海都是我们海沙帮的!”他挥了挥手,两个手下扑了过来。

青姨突然点燃镇魂灯,灯油里的星砂洒在地上,形成道光带,挡住了手下的去路。后生们举起船桨,和海沙帮的人打了起来。沈砚之趁机去拿定魂珠,刚碰到珠子,石雕旋龟突然动了起来,龟首对着海沙帮的人喷出寒气,冻住了他们的脚。

“是旋龟的魂息!”青姨喊道,“它在守护定魂珠!”

男人见势不妙,从怀里掏出个黑陶罐,往地上一摔,罐里的黑砂散开,变成无数道黑影,是归墟的怨魂:“我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

黑影朝着沈砚之扑过来,定魂珠突然发出强光,照亮了整个祠堂。阿蛮的身影从藏魂盒里飘出来,她穿着红衣,抱着藏魂盒,对着黑影喊道:“归墟的魂息,该回你们的地方去了!”

黑影听到阿蛮的声音,纷纷退散。男人还想反抗,石雕旋龟突然喷出道水柱,把他冲倒在地。沈砚之捡起定魂珠,和青姨他们一起往出口跑——祠堂开始晃动,岱舆岛的遗迹要沉没了。

刚划出海峡,身后就传来“轰隆”一声,遗迹彻底沉入海底。海沙帮的人被留在了里面,只有为首的男人挣扎着浮出水面,被随后赶来的渔政船带走了。

回到望鳌村,沈砚之立刻举行“鳌眼祭”。龙王庙前的空地上,十盏镇魂灯围成圈,中间放着定魂珠、鳌骨符和青铜残片。沈砚之站在圈中央,念起《归墟手札》里的咒文,定魂珠的光芒和镇魂灯的光融合在一起,顺着海面飘向定魂台。

海面上,阿蛮的身影再次出现,她接过定魂珠,嵌在定魂台的凹槽里。定魂台的光芒瞬间暴涨,归墟的寒气慢慢退去,镇鳌瓮里的海水重新变得清澈,船钉沉回瓮底,不再转动。

“定魂珠稳住了归墟眼,可六十年后,还需要有人来续咒。”青姨说,她手里的鲛绡上,阿蛮的字迹又浮现出来:“望鳌村的人,引鳌人的后代,皆是归墟的守护者,六十年后,我等君来。”

沈砚之把定魂珠的事记在《东海民俗志》里,在最后一页写下:“癸卯年,寻得岱舆岛定魂珠,阻海沙帮,固归墟眼。阿蛮守定魂台,六十年后,当再赴归墟之约。”

当天晚上,望鳌村举行了庆功宴,村民们围着篝火唱歌,镇魂灯挂在村口,亮了整夜。沈砚之坐在海边,手里拿着青铜残片,望着归魂岛的方向。定魂台的光芒还在,像颗星星,映在海面上。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海沙帮还有残余,六十年后归墟眼还会醒,岱舆岛的遗迹里可能还有更多秘密。但此刻,望鳌村的海风是暖的,篝火的光是亮的,村民的笑声是真的,这就够了。

潮信鼓在夜里又响了一声,很轻,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告别。沈砚之站起身,往村里走去,青铜残片在腰间发烫,像是在回应着定魂台的光芒,也像是在等待着下一次的归墟之约。

村里的狗叫了起来,远处的海面上,有盏鲛绡灯在飘,是阿蛮的灯,在为他指引方向。沈砚之笑了笑,加快了脚步,他知道,只要望鳌村还在,引鳌人的使命就还在,归墟的守护,就永远不会停。

沈砚之在潮音石旁发现第一道裂痕时,望鳌村刚过了“祭炮节”。这是去年阻止海沙帮后新添的民俗——每年秋分,村民会带着星砂和鲛绡灯,到明代海防遗迹的镇海炮前祭拜,感谢当年守碑人护住了归墟眼。可今年的潮音石,却在祭炮节过后第三天,从石缝里渗出了青黑色的水,像极了归墟寒的颜色。

他蹲在石旁,指尖刚碰到渗水处,就被一股寒意逼退。青铜残片在腰间发烫,映得石缝里的纹路清晰起来——是“镇海纹”,明代守碑人刻在炮身的咒纹,如今竟顺着潮音石蔓延,像在预警。“这石是镇海炮的‘耳’,能听归墟的动静。”青姨拄着拐杖过来,手里攥着片刚捡的鲛绡,是阿蛮从定魂台飘来的,“绡上的字淡了,阿蛮说归墟眼下方有‘异动’,不是寒,是‘怨’。”

沈砚之展开鲛绡,上面的鱼鳞纹勉强凑出“海沙余孽,引怨破炮”八个字。他想起三个月前,渔政船押走的海沙帮首领在码头喊的话:“我们还有人在,归墟眼迟早是我们的!”当时只当是疯话,现在看来,海沙帮的残余真在打镇海炮的主意。

两人往海防遗迹走,镇海炮的炮身覆着层薄苔,炮口对着归墟的方向,炮尾的“万历二十年制”铭文还清晰。可走到炮座旁,沈砚之突然停住——炮座的石缝里,插着半片玄铁牌,上面刻着海沙帮的纹记,牌旁的泥土里,埋着个黑陶罐,罐口飘着缕淡黑的气,一碰到空气就凝成了怨魂的形状,对着炮身嘶吼。

“是‘归墟怨’。”青姨的声音发颤,她年轻时见过这东西,民国三十年归墟寒漫上来时,怨魂跟着海水爬进村里,冻僵了半亩渔塘,“海沙帮想用怨魂蚀穿炮身的镇海纹,炮一破,归墟眼的寒就会裹着怨漫上来,望鳌村就完了。”

沈砚之摸出青铜残片,残片的星纹对着怨魂亮起,怨魂瞬间缩成一团,躲回陶罐里。他刚要把罐子里的怨魂封印,远处突然传来“轰隆”一声,是潮音石的方向。两人跑回去,就见潮音石裂成了两半,石缝里涌出更多的怨魂,正往村里飘。

“得找‘守碑人的日记’。”沈砚之突然想起,去年在海防遗迹的地窖里,见过本明代线装书,封面写着《镇海记》,当时只翻了几页,记着镇海炮的机关,“日记里肯定有对付怨魂的法子,还有镇海纹的修复术。”

地窖在炮座的下方,入口被块青石板封着,石板上刻着“非守碑人后裔不得入”。沈砚之把青铜残片贴在石板上,残片的星纹与石板的纹记重合,石板“咔”地移开,露出个窄梯。下去后,地窖的石壁上挂着盏鲛绡灯,灯芯还亮着,像是有人刚添过油。

《镇海记》放在石桌中央,封面的漆已经剥落,里面的纸页泛着黄,字迹却清晰。沈砚之翻到“怨魂蚀炮”那章,上面写着:“归墟怨,生于沉舟之魂,需以‘潮音石心’、‘鲛绡灯油’、‘定魂珠屑’融于镇海纹,方可镇之。潮音石心在石裂处,需引鳌人血启之。”

“引鳌人血……”沈砚之摸了摸指尖,去年在定魂台划伤的疤还在,“看来得我来取石心。”青姨想拦,却被他按住:“阿蛮在定魂台守着,我们不能让她的心血白费,也不能让望鳌村的人再受民国三十年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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