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荣睁开眼，从自家帐篷中走了出来，开始照顾牲畜。
她的名字是繁荣之花的意思，在突厥各个部落中，这是一个非常常见的名字，四个部落里，至少有五六个女孩叫花荣，就如同男孩里面至少有七八个人叫阿塔一样。
花荣没睡好，眼皮下都是青黑，不过倒也不显突兀，因为全部落的人，除了小孩子，这几天都没睡好。
部落里的牧民们，基本脸上都挂着个大黑眼圈。
花荣虽然在十四岁，但在草原上，这个年纪已经算不上小孩子了，她已经订婚，成婚对象是其他部落的男子。
原本应该明年就出嫁的，在草原上，十四五岁就成婚太正常了，而成婚之后的女子很难有再回到家的机会，因为她们大多都是与其他部落互相通婚，就算是相邻，成婚后也没多少时间回原本的部落。
如果草场发生变化，部落需要迁移，那就可能是一辈子都再见不到父母的情况了。
花荣对结婚是有些惧怕的，她不想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生活，哪怕其他人告诉她，她未来的成婚对象很是阔绰，甚至还送来了一只肥美的成年羊作为聘礼。
不过现在，她倒是不怕了。
“真是太过分了！本来还以为他们挺好，没想到，竟然连儿女婚嫁这种事都要管。”
花荣的阿爸放开栅栏，一边赶着羊群出来，一边絮絮叨叨的嘀咕着：
“22岁才可以嫁人，那不早就成老姑娘了？哪有这么大了才能成婚的？”
花荣阿妈也有些愁绪，不过很快就自己说服了自己：
“怕什么？大家都一样，谁也别说谁。”
这就是花荣不用再担心成婚的原因了。
自从几天前，首领被那群凶神恶煞的人喊去之后，整个部落的人都惊惧交加，甚至还有人想要带着财产与牲畜逃走。
不过这样的想法在看到那些被留下来看管他们的大量士兵之后，不得不按了下去。
那天，是花荣长大以来，感受到恐惧最深的一天，她心目中强大无比的父母恐惧到了极点，他们将所有孩子们聚集到一起，一家人呆坐着，没人说话，像是被预定了要宰杀的牛羊，无力逃脱，只能坐着等死。
好在天黑后，首领回来了，死寂一片的部落这才重新热闹起来，大家纷纷迎上去，甚至点燃了以前舍不得点燃的火把，迫不及待想要确定整个部落未来的命运如何。
首领带来了好消息，他笑着说，以后，他们就归一个叫柳州的地方管了，就连之前拔悉密部占据的偌大草场，以后四个部落的人都可以去放牧了。
甚至，就连那连绵不绝的宽阔水源，也可以尽情享用。
首领一条一条的说着，部落中的长辈们便时不时发出惊呼声，以及欢喜的讨论声。
花荣还是听不懂其中一些内容的，但通过长辈们脸上的高兴神色，她看的出来，部落归于柳州，应该是一件好事。
不就是依附大部落吗？以前部落不也照样依附拔悉密部，现在只是换了个大部落依附而已。
而这个大部落，看上去也更加仁慈。
但很快，仁慈的柳州派兵在附近扎营，还有几个气势很盛的人来与首领说了些什么。
首领很快宣布了一条条来自柳州的法规，其中最让部落长辈们接受不了的，就是成婚年龄被强制改成了22岁。
22岁才能成婚怎么行？22岁，那都能生好几个孩子了！
一般部落中的女人都是十四五岁成婚，改成22岁的话，至少会浪费七年时间，七年，孩子都能生五六个了！
以上是部落中某位长辈的话，他愤怒的表示这条不可能，因为柳州的仁慈，他认为自己可以前去谈话，抗争这不正确的成婚年龄。
他大骂着冲去了柳州办事处。
后来，他的孩子们为他举办了一场葬礼。
从此，部落中对成婚年龄的抱怨，就瞬间清除了八成。
剩下的两成，也只敢偷偷摸摸的小声嘀咕，甚至不敢骂上一句。
比如花荣的爹娘，他们虽然很不满这样的规定，但倒也没太过愤怒抗争，也没担心过花荣满了二十二岁之后会不会不好再成婚。
先不说如今四个部落全都是一样的规矩。
就只说草原上，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一个女人无法成婚的。
别说二十二岁，就是五十二岁再嫁的，只要身体看着还硬朗，那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草原上的女人们，大多是要经历多次婚姻的，像是在丈夫死后，嫁给丈夫的儿子，兄弟，都很常见。
比如花荣的阿妈，就是先嫁给了花荣阿爸的亲弟弟，死了丈夫之后，她又嫁给了花荣阿爸。
所以，虽然抱怨这个成婚年龄太晚了，但因为并没有完全影响到女儿未来的婚姻，花荣父母抱怨过后，还是接受了这条规矩。
花荣阿妈放出一头最健壮的羊，招呼着大儿子：
“这婚事不成了，你今天去把这头羊送回阿塔叔那去，我们也不是那种占人家便宜的。”
“好，我一会就过去。”
花荣大哥是花荣阿妈和她小叔生的孩子，在小叔过世之后，花荣阿爸不光娶了他原本的妻子，还将他的两个孩子都一并接手过来。
这在草原上也很常见，如果有一天花荣阿爸也死了，他的另一个兄弟可能也会想要娶花荣阿妈，再接手包括花荣在内的所有孩子。
突厥中不少家庭都是如此过来的，当初花荣的父母为她选择婚事的时候，就是看中她未婚夫有很多兄弟，哪怕这个未婚夫很正常的死亡了（草原上突然死亡很常见），也可以保证花荣能够继续选择一个兄弟成婚，在那个家里生活下去。
花荣阿爸说了一句：“你一个人带着羊不安全，叫上你的三个弟弟吧。”
花荣大哥笑道：“放心吧，那伙盘踞在木湖的强盗已经被清理了，现在的草原上安全的连个小羊羔都能自己行走。”
“哦对，我又忘了。”
花荣阿爸拍拍脑袋，布满艰难生活痕迹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高兴的笑容。
“这可真是大好事，以后放牧的时候，就可以少一些人去了。”
牧民们放牧本身其实只需要一两个人就能控制偌大的羊群，他们之前之所以需要好几个人一起去，就是在防止强盗和野狼群的冲击。
拔悉密部也会清理强盗群，但他们只清理大强盗，像是那种看到风声不对就立刻逃跑，追起来还特别费事的小强盗，拔悉密部的人是懒得管的。
反正这些小强盗也不会对依附自己的部落们造成多么大的伤害，最多就是抢劫一两只牛羊，杀害一两个牧民而已。
但柳州军却丝毫不嫌费事，确定这片草场属于自己之后，柳州军就像是一头张狂的狼王一样，带着手下狼群军队，仔仔细细的将这片草场清理了个干干净净。
那些小强盗们倒是想要逃跑，那一天，马蹄踩踏草地的声音，响彻了这片区域。
很快，他们就齐齐整整被挂在了木杆上，像是一只只摇晃的影子，提醒着想要来此处的强盗们，这片草场已被一头凶猛的野兽牢牢霸占。
对于四个部落来说，这绝对是一件大好事。
他们与放牧的牲畜们生命得到了安全保障，部落与部落之间的来往交流也更加方便了。
花荣看着大哥将那头健壮的羊牵走，确定了真的不用成婚了，心中彻底松快下来。
“阿妈！我去放羊！”
她高高兴兴的带着羊群离开，花荣阿妈看她一眼：
“花荣，今天早些回来，听说柳州的交易所开了，首领说，里面有好多中原的好东西，还有盐巴可以换，说是布料都有各种颜色的，到时候你选个自己喜欢的颜色，我给你做一身新衣服。”
“新衣服！真的吗阿妈！”
花荣阿妈笑道：“当然是真的了，阿妈难道会骗你吗？”
花荣更高兴了！
她身上的衣服还是阿姐的，阿姐的衣服则是嫂嫂的，这衣服一遍遍传递下来，早就满是磨损了。
不过部落中的女孩们都是这样穿的，她们还能再长高，做新衣服的话，倒是不怕浪费布料，毕竟穿不了还能拆了再重新做一件。
主要是，浪费时间与精力，对于每天睁开眼就要开始忙碌到死去的牧民来说，给家里的孩子做新衣服是一件没有必要的事情。
但现在，能够放牧的地域也更大，不需要安排太多家庭成员走得更远寻找新鲜牧草，也不用防备野狼与强盗，花荣阿妈便能腾出功夫，给自己的孩子做衣服了。
她做出这个决定，还有安慰花荣的意思，但看着花荣这么高兴，完全没有婚事作废难过的样子，又有点哭笑不得。
花荣这孩子，好像根本不为此难过啊。
花荣何止不难过，她简直要开心到飞起了。
这一整天，她的心情都非常好，等到放牧结束，更是迫不及待的回到家中去。
花荣阿妈穿上了自己最不显破旧的衣服，揽过女儿，带着一丝忐忑，一丝期待，出了部落。
没走一会儿，就到了一个比部落中所有帐篷都大，甚至看不出来是帐篷的帐篷。
门口已是人满为患，一个个牧民们满含新奇的，望着里面放置的各种货物。
“真的有盐巴啊！”
“好鲜亮的布料，像是晚间的彩霞一样！”
“这是什么？是吃的吗？”
花荣阿妈有些紧张，又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
这里，就是柳州交易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