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阿枝的反驳，修士昂起头，甚至懒得理会。
要不是见水清秋与这野丫头相识，他连话都不会多说一句。
“她没有！”
然而此时的阿枝，已经心神大乱，不断嘶吼着否认，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滑落。
她攥紧衣角，指节发白，声音越来越大，试图借此掩盖内心的崩塌。
“我......我...没有，阿...阿枝......姐姐...救...我...”
小鱼怪扭动着怪异的身姿，布满尖牙的口器发出扭曲的哀求，仿佛在濒死间呼唤着仅存的温情。
但随着她的声音愈发微弱，那双猩红的眼睛逐渐失去光泽。
水清秋长叹一声，起身上前，拉着阿枝的手腕将她带离那具渐冷的躯壳。
阿枝宛如一具木偶，麻木地被拖离原地，脚步踉跄，仿佛魂魄已被抽离。
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那趴在地上的鱼怪，发出滋滋作响的声音，皮肤表面开始渗出瘆人的血色污秽。
见此，水清秋抬手，覆于阿枝眼上，低声道：“莫看，将她最美好的一面留在心里便是。”
简单的两句话，重如万斤，让她原本不安的心稍稍平静了些许。
一旁的修士早已蓄势待发，一剑刺出，剑光如霜，直没入鱼怪头颅，将其化为灰烬。
水清秋没有阻拦，甚至漠然侧身，任剑气扑面。
因为此时此刻，无论做什么，都救不了这些化作了恶兽的人，因为他们的身体与神魂，都已经被侵蚀得干干净净。
“水仙子，那在下先告辞了。”
似是明白此刻自己待着也无益，修士收剑入鞘，袍袖微动，转身离去，找寻其他恶兽去了。
“姐姐，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伏在她胸前的柔软上，阿枝终于哭出声来，颤抖的唇贴着水清秋的衣襟，像幼时迷路那般无助。
水清秋没有出声，轻轻抚过她的发梢，沉默不言。
就在这时，身旁传来熟悉的轻叹，是洛千尘。
“走吧，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好看的了。”
他刚才一直站在半空中，将整个海叶村的情况，都看得清清楚楚。
本是人声鼎沸的一个小渔村，如今已沦为炼狱，村子里的几千人无一幸免，几乎都沦为了失去神智的鱼怪。
还有一小部分，虽然还残存神志，但体内已经被恶念浸染，回天无力。
这样的场景，哪怕是待了不过半年的自己，也难免心生悲痛，更何况是从小长大的阿枝。
水清秋也懂，随即点了点头，准备带着阿枝离开，却不想阿枝猛地停下脚步，言语悲戚又坚定无比。
“姐姐，我想去看看大家。”
“你，真的这么想？”
水清秋沉默良久，最后望向她那红肿的双眼，再次开口。
阿枝重重点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我希望送他们最后一程！”
“好，那姐姐带你去。”
水清秋牵着阿枝的手，缓步走入村落深处，只留下伫立在原地的洛千尘，望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静默无声。
残阳如血，洒在断壁颓垣间，仿佛为这村落披上最后一层薄纱。
嘶吼声无处不在，呵斥声也此起彼伏。
毕竟在此地的修士，最多不过二三十人，面对几千只恶兽，哪怕一刀一个，也要耗上许久。
而水清秋只是面无表情地牵着阿枝，在这些人身边走过，有时候会冒出一两个浑身沾染血污的修士，微笑着打招呼，但都被无视了。
她们每走一步，就有血腥的一幕在上演。
似是积攒了太多的怨气，这些修士一个个下手极其残忍，刀刃翻飞间竟将鱼怪凌迟碎割，骨肉横飞，哀号不绝于耳。
水清秋冷眸微颤，却未多言，红唇紧抿，试图让自己不去多看。
哪怕她清楚这些修士，此刻都带了私心，但她不能站出来去阻拦，因为对象是恶兽，是万灵的敌人，是一切的罪孽之源。
可当一柄断刀插进孩童模样的鱼怪胸膛时，阿枝终于踉跄跪地。
“住手！住手，住手......”
那孩子的内在早已被腐蚀干净，但外表看起来，却还是如同幼童一般，除了那长出鳞片的手脚。
“你们住手，住手啊...”
修士没有搭理她，幽光闪烁，一柄长剑，从头到尾洞穿了那幼小的身躯，鲜血如泉涌出，渗入染红的青石板下。
阿枝的嘶喊卡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颤抖。
她眼睁睁看着那具小小的身体抽搐着坠地，遍布细密的尖牙小口在不断地一张一合，一张一合，最后归于死寂。
目睹了这一切的阿枝，在此刻骤然爆发，她随手拿起身旁的断剑，猛然冲向那名修士。
然而面对养魂境，一个普通少女又能做什么？
剑未及身，甚至刺在护身屏障上都没有一丝涟漪。
“水师姐，这是何意？”
那修士冷眼转来，水清秋这时候才发现，在血渍与杀意遮掩下的，居然是个女弟子。
“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这么残忍。”
“残忍？师姐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它们不是人，是恶兽。”
“不是！他们不是！”
女子话音未落，就见阿枝双目通红扑向那女弟子，嘴里还在不断地发出怒吼。
可一个凡人，面对修士，还是不给水清秋面子的女修士，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一股灵力猛然将阿枝掀飞数丈，撞在断墙之上，口吐鲜血。
女子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
“恶兽的存在，便是这天地间最大的恶，而我们所行的，也是正义之举，至于你，还太小，不懂。”
阿枝挣扎着站起身，嘴角溢出的血丝在苍白的脸上划出刺目的痕迹，但她没有在乎，反而瞪着通红的双眸，质问女子。
“哪怕他们变成了怪物，也没有伤过一个人，凭什么就不能等一等，说不定还有办法...”
“痴人说梦，恶兽就是恶兽，你没有见识过恶兽的恐怖，作为修士，我绝不可能放任这种东西存在于世。”
女子转身挥袖，月光落下，映照出她沾染血渍的脸，恐怖无比。
阿枝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石上，眼眸中满是绝望。
忽然，她居然笑了。
笑声凄厉哀伤，犹如杜鹃啼血，划破死寂长夜。
“你笑什么。”
仿佛被阿枝的笑刺激到，刚刚还趾高气扬的女子，顿时有些不耐烦起来。
“原来，这就是阿公常说的神仙啊...”
笑到最后，归于沉默。
水清秋走上前，不顾洁白的衣裳沾染上污秽，小心翼翼地将阿枝搂入怀中，就这么抱着，试图以自己的体温给这丫头带去一丝温暖。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更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因为此时哪怕是她，脑子想的也是将这些恶兽都清理干净，以绝后患。
这的确是正确的做法，可为什么就不对呢？
女子望着一大一小抱在一起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冷哼了一声准备离开。
就在此时，冷漠的声音，自上方响起，而她也在此时发现自己居然动弹不得。
“强词夺理。”
夜空之下，一道挺拔的身影，踩着虚空缓缓落下，月光随其身影倾泻，俊秀的眸子里，满是冷意。
“阁下是...是你！”
女子一开始没有认出来，可当洛千尘走近后，才发现来者，是之前那神秘强者。
一瞬间，她的嚣张气焰瞬间尽数熄灭，感受到压在自己肩头的压迫感，双腿发软，差点瘫软倒下。
洛千尘极其冷漠地瞥了她一眼，抬手结印，随后指向天空。
下一刻，本来还有些燥热的夜空忽然响起了龙吟，伴随着雷霆闪烁，下起了大雨。
雨幕如帘，冲刷着海叶村的血迹，将青石路上蜿蜒的猩红尽数洗去。
“这样就舒服多了。”
虽然还残留着浓厚的血腥味，但现在比之前，还是强了不少。
洛千尘缓步走过女子身边，每一步都似踏在人心之上，令她喘不过气。
他停在水清秋面前，捧起那孩童模样的恶兽，心中闪过一丝怜惜。
“这样子的恶兽，莫说造孽，连对付一个成年人都难，你又怎么下得去手呢？”
“但它也是恶兽，那就是天下之敌，哪怕阁下救过我的命。”
闻言，洛千尘冷笑一声，指尖轻抚在孩童额间，似有叹息从指缝滑落。
“你真的见识过恶兽吗？与其战斗过吗？”
“没有，但宗门古籍都有记载，这种充满恶意的气息，我断然不可能猜错。”
“古籍不会告诉你，一般人化作恶兽，根本活不过一年，
而他们，不过是在等死罢了，阁下，连一年的耐心，难道都没有吗。”
听到这话，女子忽然一愣。
“阁下是在为恶兽说情吗？”
“不，”
洛千尘摇了摇头。
“你们不过是在发泄自己的不忿，何至于此。”
“虽然阁下救了我们，但你的想法却让人不敢苟同，
须知，我辈修士，当以天下为重，他们既然已经成了恶兽，早死晚死并无区别，或许，还得感谢我们助其脱离苦海。”
“可谁又为他们念过一句超度？”
洛千尘低声轻语，对女子这番话却也找不到什么地方反驳，就在这时，阿枝猛地从水清秋怀里钻了出来，满是不甘地与女子对视。
“你们不是神仙吗，你们难道没有办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