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楼自习室。
一群红毛猩猩焦头烂额苦背安全守则，呱呱的背诵声像极了晨读课。
不时有一位老师推门进来，严肃地四下扫视片刻，见红毛猩猩们在卖力背书，便一言不发地离开。
每当一个老师视察后出门，背书声里便混杂一些说话闲聊。
“袁老师喷的我有点道心破碎了，本来我感觉自己考的还挺高，他这么一说……好像真考的蛮差……”
“也不是说非得前科大的学生才能搞科研吧？普通大学里出科研成果的也很多吧？我觉得……袁老师可能说的有点夸张，难道说咱们高考差劲点，就真没法在科研圈混出名堂了吗？”
“一直努力学，也不见得没希望吧？袁老师也没有说直接让咱们回家睡觉。”
“但咱们目标不是发发小论文拿拿小专利啊……咱们目标真的太大了！”
“先别乱想了，走一步看一步，我觉得还是有希望的，你们看这些安全守则其实也不高深，背一背就明白了！”
焦虑的红毛猩猩们短暂交流，暂时压下心中慌张，硬着头皮背书。
大部分红毛猩猩很快投入背诵，只有极少数红毛猩猩心不在焉，明显在胡思乱想，越想越沮丧，伸手反复搓脸叹气。
下午五点，速度快的红毛猩猩率先打开名为“实验数据分析建模入门”的文件，看到里面大片大片的数学公式，懵了。
“不是……这是什么？！”
“坏了，怎么这么多数学内容？我就数学考的差！”
“啊？有必要搞的这么复杂吗？实验数据不能用计算器算吗？”
“符号都看不懂……这到底在说什么？”
越来越多红毛猩猩背完前面的安全守则，开始学实验数据的分析建模，虽然标着“入门”，但出现的方程式复杂到爆，太多数学符号压根没见过，天书一般！
自习室里越来越安静，红毛猩猩们试着从网上搜索相关数学内容，边自学边试着理解学习资料，但越学越茫然，一个个忍不住暴躁地挠头，抓的满桌子红毛。
“难受！为啥非得学这些？不学不行吗？”
“对啊，做实验就做实验，搞这么多数学建模干什么？这难度才入门吗？那将来基础难度啥样？普通难度啥样？进阶难度啥样？”
“慌了，我真看不懂！这得补多久的数学？”
“生物实验室要这么多数学干什么！咱们又不是要当数学家！老师是不是故意刁难咱们？”
红毛猩猩们惊慌失措又怨气滔天，喧哗声直到自习室门被猛推开，袁天罡冷着脸站在门口，散发严厉教师的巨大压迫感。
“怎么回事？我刚到那边8号实验室准备做点东西，搁着一条走廊都听你们这儿闹哄哄，还不是读书声音，闲聊起来了？都学会了吗就闲聊？”袁天罡批评。
红毛猩猩们下意识低头，但看到桌上一片凌乱的数学打草纸，满肚子憋着的话又翻滚起来，忍不住抬头，一个个欲言又止。
终于有猩猩鼓起勇气开口，“袁老师，实验数据分析建模好难，我们做实验真需要研究这么多数学吗？跳过去不行吗？”
“难？”袁天罡怔了一下，“我发错文件了吗？不是发的入门吗？”
“是……是入门……”
袁天罡露出一副无语的表情，满脸写着“连入门教材都觉得难，你们不是纯纯的废物？”
“所以你们是幻想，只看懂一点基础的数据，不用分析推理，桌上摆一堆烧瓶来回晃晃就有大发现？”袁天罡笑容戏谑。
红毛猩猩们不吭声了，预感到又会挨骂。
“可以啊！你们回二百年前，那时候都是这么搞科研！坐时光机回去吧！你们能拿诺奖！”袁天罡抱着胳膊冷笑。
“知道为什么数学是理工科之王吗？你数学一窍不通，做科研基本等于痴人说梦！”
“科技高速发展多少年了？科技之树上低垂易摘的果实早被前人摘干净了，随便动动手碰运气就能做出的成果，早就有好几代成千上万科研人做过了，剩下未发掘全是高难度成果！”
“什么叫高难度？想做一个药，可能有上万种成分候选，你难道一个个试吗？”袁天罡质问，“一万个成分你试三十年，万一有三万个备选成分，你是不是要试一辈子？”
红毛猩猩们缩起脖子，不吱声乖乖挨骂。
“懂了数学，懂了数据分析，懂了复杂的实际情况建模，你才能大胆排除掉一些错误方向，节省研发时间！现在生物科研领域的大趋势就是数学化，越来越难，越来越复杂，数学家们成群结队进入生物研发行业，你们连本科数学内容都学不明白，怎么出成果？”
“我给你们发的入门内容，只是入门用的，学完了你们还得学基础，有了基础，才能做一些边边角角的研发，在真正的尖端科研项目里充当打下手的角色，否则连打杂都不会要你们的，白老师刷试管比你们快的多！实验室不需要勤快的傻瓜！”
“现在顶尖生物科技的研发前线到了什么程度？不仅仅要用数学最前沿的理论，甚至还能反过来推动数学进步！这个行业的头部几乎成为数学家的游戏！你们现在说你们想什么都不学，晃一晃烧瓶胡乱加点试剂，就靠运气超过什么都懂的同行？搞出石破天惊的成果？”
“别太天真！要么放弃科研梦，要么踏踏实实啃数学！”
说完，袁天罡关门离开。
自习室里一片死寂，被喷得狗血淋头的红毛猩猩们万念俱灰，眼神里没有光了。
无形的数学魔鬼盘旋在空中，压得所有猩猩呼吸不畅。
“我放弃了。”一只红毛猩猩忽然开口，“咱们的目标根本实现不了。”
许多目光看向他，神态各异。
长长的叹气声响起，角落里又一只红毛猩猩忽然把笔扔在桌上，仰天发呆。
整个自习室忽然泄气了，越来越多红毛猩猩放下笔，停止学习，发呆、低声闲聊、吃东西、玩手机……犹如全班下课。
有猩猩起身出门去上厕所，还有猩猩单纯出去散散心，不一会儿自习室里空了一半，整个白天浓厚的学习氛围在夜幕降临时土崩瓦解，早上斗志昂扬的红毛猩猩们现在却像一哄而散。
突然，自习室门被推开，一只红毛猩猩探头进来，语气激动，“老师们在讨论项目！想听的赶紧来偷听！”
瘫在座位上的红毛猩猩们瞬间站了起来。
……
8号实验室。
袁天罡小组一群人聚在白板前，三块巨大的白板上写满了数学式，凌乱的草图织成罗网。
众人聚精会神，不时有人抬手在白板上猛写一通，便引起一番争论。
“我说，这里用宋河数据集处理能不能行？”
“p值不在条件范围内你怎么用？不如放到相式链数空间上直接算，先缩到一万范围再想办法呗！”
“等等，这里不对啊，谁算的这部分？赫西配对方程是这样用的吗？这里又不是正态分布！”
“这里别搞得太复杂了，脱裤子放屁吗？直接赫西回归分析，R是0，F值和z值知道了，跑一下计算器！”
“我说！这里套一下可压缩伽罗瓦方程，那前面这部分不就消掉了吗？还用算什么曲线啊？概率直接就出来了！”
激烈的争论中，白板上的数学符号下雨般被写出，又扫雪般被擦掉，反反复复，有人趴在电脑旁不停敲键盘用计算器，一分钟报七八个数字，同事们听到数字写在白板上，凝视片刻便整齐点头或摇头，又开始下一轮激烈探讨。
实验室外的走廊里，一群红毛猩猩屏息凝神地偷听，越听越迷茫。
终于有猩猩憋不住了，“老师们是在研究生物吗？听着没一点生物相关的东西啊？”
“是啊，会不会纯粹讨论数学题呢？”
“这叫哪门子科研啊，压根就是算数学题！谁假传军情？”
“这要是生物研发我吃！一点生物名词都没有！纯纯数学题！”
“咱们这帮老师到底啥来头啊？别是一帮外行吧？生物研发不懂，痴迷数学，就把咱们给教歪了，让咱们磕数学？”
红毛猩猩们正满腹狐疑，突然实验室里的争吵声停了。
紧接着，袁天罡冷静的声音传出。
“好了，结果很清晰了，这个方案可行的概率无限接近零，毙掉！”
“现在咱们算下一个方案，老郑和我讨论出的一个架构，比较邪门！”
“首先咱们回顾pcR技术，最早做聚合酶链式反应的土办法是从试管里，加热到96，双链分开，降温至55到65，引物结合，再升温到72，聚合酶开始起作用，dNA子链出现，反反复复做30次，出来10亿个片段！”
“试管效率太低，后来出现微机电技术，加热室反应室都做的很小，微流管堪比头发丝，一方面升温降温快，节省成本，另一方面假阴性结果会减少，后来又出现微滴式数字聚合酶链式反应，也就是咱们实验室用的ddpcR，大家都很熟悉了。”
“老郑从这里面得到灵感，温度调控工作时间！机箱温度咱们去人工调整它，不同温度下不同组的元器件启动，形成不同的工作顺序，就像96度双链分开，72度聚合酶起效一样，不到特定温度就不会启动。”
“如果做老式机箱的话，这种设计画蛇添足，但咱们不是在讨论生物混合机箱嘛？这里大有文章可做，改变人造细胞的温度相关基因，改变机箱溶液里的酶类别，那么自由度会急剧上升！甚至可以形成特定的温度循环路线，用一部分升温的机箱去逐渐启动另一部分机箱，不同类别的细胞机箱可以互相利用温度，构成反馈调节或负反馈调节，会更像大脑工作的过程！”
“下面有请着名快枪手老郑，介绍他设计的一代机箱雏形，有一些漂亮的机关，应该能给大家带来启发！”
说话的声音换了，紧接着又是长篇大论的数学推算过程，生物名词再度消失，连细胞和酶都只用代号或数字表示。
偷听起来奇怪到极点，仿佛屋里这群老师们母语不是普通话，而是数学，同一个概念用普通话反而说不清楚，变成数学模型才能彻底理解。
走廊里的红毛猩猩们彻底沉默，像一群石头。
屋里每句话传出，走廊上的猩猩们都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在崩裂。
……
半夜两点，刘礼安家中。
蜡烛在桌上闪着微光，红毛猩猩们的影子在墙上晃动。
上一次夜间密探会还是开庆功宴的气氛，今夜却截然相反，弥漫恐怖的绝望。
刘礼安端着茶杯，语气不满，“听说你们今天连实验室的门都没进去？”
“老师考我们实验室安全守则，都没答上来，让我们先背守则。”前排有声音答复。
“你们提前没背吗？这种事情还用嘱咐？”刘礼安语气失望，“一个小安全守则背一上午该背完了吧？追求滚瓜烂熟，下午多背几小时也能理解，晚上呢？怎么还没进实验室？”
“被数学难住了，老师说必须懂数学才能分析实验数据，不懂数学不行，让我们学一些入门的数学教程……”
“我们……学不会……”
众多红毛猩猩哀叹不止，难受道：
“太难了！”
“跟高中数学完全两个难度……入门的都看不懂……”
“根本没法学啊……”
砰一声响，刘礼安的白瓷茶杯猛地放在桌上。
满屋红毛猩猩瞬间噤声，但目光里的绝望情绪并未被震住，反而越发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