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兹沉重的身躯被抬走,消失在通往装备洞的黑暗甬道中,只留下地面上变形的合金桌残骸和一片狼藉。
矿洞大厅里,死寂被一种更加微妙、紧绷的气氛取代。
佣兵们的枪口虽然垂下了,但那些穿着深色作战服的身影依旧如同沉默的礁石,散落在昏暗的角落,警惕而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黏附在我和伊莎贝拉的背上。
空气中弥漫着尘埃、冰冷的金属气味,以及权力真空带来的无形压力。
我转向伊莎贝拉,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冷静与专注,只是深处多了一层难以穿透的薄冰。
她没有看我,只是微微颔首,低声对着对讲机下达指令,声音清晰而稳定,“通知所有部门主管,矿场主入口内广场,一小时内集合,所有在岗及待命员工,主入口内广场,一小时内集合。这是吴先生的直接命令。”
命令通过矿山残存的内部通讯网络迅速扩散出去。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是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洞顶渗下的水珠,持续地滴落,敲打在岩石上,发出单调的“嗒…嗒…”声,仿佛在丈量着时间,也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雇佣兵们保持着警戒姿势,如同冰冷的雕塑。
终于,入口通道的方向传来了由远及近的、杂乱而迟疑的脚步声。
不是整齐划一的军靴踏地,而是各种材质鞋底摩擦粗糙岩石的声音,间或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咳嗽和低语。
人影开始出现在入口的光晕里。起初是三三两两,探头探脑,脸上混杂着惊惧、麻木和一丝茫然。
他们穿着沾满矿尘的工装、油污的维修服,甚至有些是穿着相对干净的制服——显然是调度、后勤或技术岗位的人员。
有人赤着脚,有人用布条缠着受伤的手,更多的人脸上是长期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留下的深刻痕迹。
他们的眼神怯懦地扫过那些持枪的佣兵,身体下意识地缩紧,但当看到站在大厅中央,身边没有佣兵贴身看守的我时,那麻木的眼神中又燃起一丝微弱的、难以置信的火苗。
人群像涓涓细流,缓慢而持续地汇聚到这片相对开阔的“大厅”边缘。
他们不敢靠得太近,自发地在佣兵们形成的无形警戒圈外围成了一个更大、更松散的圈。
空气里弥漫开汗味、尘土味、机油味,还有一种浓重的、属于底层劳动者的疲惫气息。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用只有自己人才懂的细微动作传递着疑惑和不安。
没有人说话,只有越来越密集的呼吸声和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他们来了。
不是因为忠诚,而是因为恐惧,因为无处可去,更因为——这里曾经是,也必须是他们赖以生存、换取微薄薪水的唯一地方。他们渴望秩序,渴望安全,渴望能继续在这里“赚钱”。
我向前走了几步,靴子踩在碎石上发出清晰的声响,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雇佣兵们的视线也随之聚焦,带着审视。我站定,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群衣衫褴褛、饱经风霜的面孔。
一张张脸上刻着生活的艰辛和对未来的茫然。
“先生们!”我的声音在矿洞中响起,不高亢,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穿透了压抑的空气。
人群明显震动了一下,许多人下意识地挺直了些腰背,抬起眼皮,带着一丝惊疑看向我。
“我知道你们经历了什么。”
我的目光扫过几个脸上带着淤青的老矿工,“混乱、压迫、朝不保夕的日子。你们被迫在这片本该属于你们汗水结晶的土地上,承受了本不该承受的恐惧。”
我停顿了一下,让话语沉入他们的心底。
“今天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无论是开凿岩壁的钻工,还是维护设备的技师,无论是管理物资的调度,还是保障后勤的厨师——你们的名字,都记录在这座矿山的生命线上!你们,才是让这座矿山运转起来,让它有价值、有生机的真正主人!”
人群中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人低下头,有人紧抿着嘴唇,但更多的眼神里,那丝微弱的火苗似乎跳动了一下。
“过去的混乱结束了!”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断,回荡在洞壁之间。我侧身,抬手示意那些持枪的佣兵。
“这些人,”我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佣兵们,“不再是你们的看守!
从此刻起,他们是矿山的安保力量!
他们的职责是保障矿山的安全,保障你们每一个人的安全!
保障我们恢复生产、夺回财富的秩序不被任何外来的混乱打断!”
佣兵们面无表情,但前排几个佣兵的身体似乎更加绷紧了。
员工们则是一片愕然,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低声议论。
恐惧的源头,瞬间变成了城诺的保护者?
这转折让他们的大脑一时无法处理。
“听着!”我压下议论声,语气更加恳切而坚定,“我知道你们害怕,你们疲惫。但我也知道,你们想工作!你们想用自己的双手,在这里挖出矿石,换回能让家人吃饱穿暖的薪水!你们想看到矿灯亮起,矿车运转,听到熟悉的机器轰鸣,而不是枪声和呵斥!你们想恢复属于矿工的尊严和希望!”
“想!”一个压抑着激动的声音,从人群后方某个角落响起,带着哽咽。
随即,更多压抑的声音附和起来,“想…”
“对…想工作…”
“想过安稳的生活…”
这微弱却真实的回应,如同点燃了引信。
我看到了他们眼中积蓄的泪光,看到了紧握的拳头在微微颤抖。
“好!”我大声回应,如同一声号角。“我,吴易晨,向你们承诺,从今天开始!”
“安全!”我指向佣兵,“由他们负责!任何威胁矿山、威胁你们安全的人或事,都将被清除!”
“秩序!”*我的声音斩钉截铁,“矿山原有管理体系即刻恢复!各司其职!薪资拖欠,三天内补发!新的薪酬标准,按劳分配,只会更高!”
“生产!”我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矿山,“三天内,我们要让主矿脉的钻机重新转动!一周内,第一批精矿要运出矿山!产量达标,人人有奖金!”
“奖金”两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麻木的脸上瞬间焕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嗡嗡的议论声再也压不住了,带着激动和怀疑。
“吴先生…真…真的?”一个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的老矿工挤出人群,声音嘶哑,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我,充满了渴望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求证。
“千真万确!”我迎上他的目光,语气不容置疑。“我说到做到!你们每一个人的付出,都将得到应有的回报!这座矿山的财富,属于每一个为它流血流汗的人!而不是属于过去的混乱和压迫者!”
我猛地挥手,指向洞外那隐约可见的矿场轮廓,“今天,就是矿山重生的日子!今天,就是你们重新掌握自己命运的日子!告诉我,你们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夺回属于我们的矿山,夺回属于我们的未来?!”
“愿意!”老矿工第一个嘶吼出来,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迸发出久违的光芒。
“愿意!”
“跟吴先生干!”
“夺回矿山!”
呼喊声起初零散,随即如同积蓄已久的山洪,汇聚成一股充满力量的声浪,在巨大的矿洞中激荡、轰鸣!
一张张疲惫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激动、希望和一种被点燃的斗志。
有人挥舞着沾满矿尘的拳头,有人激动地拍着身边同伴的肩膀,甚至有人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水。
对安稳生活的渴望,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伊莎贝拉站在我侧后方,看着眼前群情激昂的场面,深棕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我点点头,目光再次扫过情绪高涨的人群,也扫过那些依旧沉默、眼神却似乎有所松动的佣兵。
空气中,汗味、尘土味依旧,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恐惧,已经被一种充满干劲的、充满希望的热烈气息所取代。
洞顶的水珠依旧滴落。
“嗒…”
“嗒…”
但此刻,这声音仿佛不再是倒计时,而是重新开始计数的钟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