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
何忧天颤巍巍开口。
他，一时间想哭。
灵动的师妹，不是游魂，不是没有意识，只剩空壳的她。
“师兄。”唐幼停在何忧天面前，她俏生生地喊了一声。
何忧天哭了。
两行长泪淌下，顺着脸上的沟壑细纹，还没有到下巴，居然就消失不见。
“师妹依旧芳华，师兄，已然老矣。”
何忧天哀伤，苦涩，更带着一丝丝……颓然。
“师兄老了吗？师妹，怎么没有这么认为呢？”唐幼的手，轻轻擦拭在何忧天的脸上。
“皮肤褶皱，犹如山沟裂隙，体态龙钟，亦是风烛残年，师妹却如此明媚动人，宛若当年。”何忧天淌下来的眼泪，更多了。
堂堂四规山真人，堂堂观主，垂泪得像是个孩子。
“当年……”唐幼喃喃，眼中似是透着一抹追忆。
“当年的很多事情，师妹已经记不清了，师妹只记得，师妹错了，师兄劝导我，我不听，师妹承受了代价，却苦了师兄这些年，日夜承受煎熬，承受思念。”唐幼的眸子中，充满了唏嘘，充满了懊恼，充满了悔意。
“虽说，天下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但是师兄的赤子之心依旧，冥冥中，老天爷却让我恢复了神志，让我有弥补当年过错的机会。”
唐幼说着，她慢慢蹲身下去，靠在何忧天的怀中。
触感。
是温热的触感。
是活人的触感。
何忧天呆愣住了，他的老脸上，都浮现了一抹红晕。
“我应该听师兄的话。”
“我，不应该对宋房那么信任。”
“我，真的不应该，我，也真的后悔，我好想师兄，我也好想父亲啊。”
“师兄，你会带我去见父亲，你，会和我成婚吗？”
“哪怕是冒着天下大不韪，冒着所有道观都唾弃，你，会和我成鬼亲吗？”唐幼抬头，眼眸中尽是祈求。
她伸手，一只手捧着何忧天的脸，她，吐气如兰。
何忧天更颤抖了。
“师妹，你，真的愿意嫁？”
他颤抖的不光是身体，还有声音，还有灵魂！
这一幕，他做梦都想。
这一幕，就是他的渴望。
修道几十载，人，求的是什么！？
山门无恙，他得到了。
山门第一，显神争取到了。
四规山有最强真人。
四规山，根除了所有的外邪！
他何忧天，完成了历代真人长老的渴求，可以说，此生无憾！
对大家，他有个交代！
可对自己，他从来都没有交代。
他的赤子之心，死于唐幼死的那一年。
此刻，那颗死去的心，好像跳了？
“男子愿娶，女子怎么不愿意嫁呢，师兄莫不是要取笑人家。”
唐幼的脸颊一样绯红，像是小女儿一般。
“还有，师兄，师妹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唐幼手勾住何忧天的脖子，往上凑了凑，唇凑在何忧天的耳畔，轻声喃喃：“他害了我，他没有要我，师妹的完璧之身，想要交给师兄，今时今刻，好吗？”
“这样一来，师兄便不能后悔，不能不要师妹了。”
唐幼更吐气如兰，她启唇，似是要咬住何忧天的耳垂。
何忧天的心脏跳动快到极点，一瞬间又猛得要停滞一般！
……
……
”大长老！”惊声大喊，从远处的山路上响起。
是一名红袍长老！
他惊悚地瞧见，何忧天双眼，正在不停蔓延出鲜红如血的尸虫。
那一条条细细的虫子，不停地蔓延上何忧天的双臂，不停地在他怀中汇聚，好像，要形成一个人！
大殿中，还有一个人。
不，还有一个鬼！
这鬼，其实很多人都知道。
大长老养鬼，长老们心知肚明，弟子们更心知肚明。
那鬼，可不是玄齿金相老龚那种色鬼，那是云锦山老天师，祝香道人唐毋的独女。
大长老的一生挚爱！
早年早夭被害，近几年才找到魂魄。
那只鬼，在殿内漫无目的走着。
何忧天在哭，口中一直喃喃着师妹，尸虫涌出来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那红袍长老已经快被吓傻了！
他的大喊声，并没有让何忧天清醒过来！
因此，他鼓足了气息，喝道：“大长老有难！全观长老弟子，速速集结上清殿！”
这声音震耳欲聋，这声音穿透山林，这声音焦虑得快要发疯！
弟子们，乌泱泱的，从四面八方开始涌来！
片刻的时间，四规山百余门内嫡传弟子就汇聚在上清殿外！
不光是他们，十几个红袍长老，全部聚在大殿门前。
没有一个人再敢上前半步。
“三尸真虫……下尸血真虫……大长老如此清心寡欲的人……怎么可能触发了下尸血……”其中一个长老茫然失措。
“丝焉长老怎么还没有来？”另一个长老左顾右盼。
“请什么冰山小娘子，你不怕她也冒出来下尸血？胡闹呢。”
一颗鬼头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翻着白眼：“尽瞎扯淡。”
“玄齿金相！”长老们大喜过望。
“那不就对了？教你们多少遍了，爷不在山上的时候，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大声喊老龚，喊什么大长老有难，我还以为何忧天从雷神崖上掉下来了呢。”老龚身体舒展开来，手脚俱全。
这时候，丝焉从远处走来了。
“嗐……冰山小娘子你来个啥，回去，回去，躲远点，等会儿万一少女不宜呢。”老龚赶紧摆手。
“别贫了老龚，快点想办法，叫醒大长老。”
丝焉身后再走出来一人，赫然是鹿师姐。
三十多岁，鹿师姐丰腴而又成熟，她蹙着眉。
“是是是，想着呢，脑子里正想着呢。”老龚一脸谄媚。
弟子们本来焦虑，长老们本来焦急，一时间，都有些面面相觑。
“最好的，是大家都躲远点儿嘛，三尸真虫不开玩笑，我都没见过，这尸虫居然快要变成人了，我还以为一直是幻觉呢，搞不好等会儿老何头就要铁树开花，弄虫子，你们最好是走，不然等他清醒过来，得自杀。”老龚打了个冷噤，喃喃：“对，茅斩那老头子不就自杀了吗？他想弄自家儿媳妇儿，把儿子杀了，最后儿媳妇脑袋割了，他就自杀了哇。”
“散！赶紧散！”老龚一本正经地要驱散众人。
“别闹！老龚你快想办法啊！”鹿师姐着了急。
“嗐，鹿师姐，这没办法啊，你让爷过来，都没办法，这是三尸真虫啊，真虫……怎么斩真虫，爷杀了武陵斩掉中尸白，没有贪婪斩掉上尸青，他都斩不掉下尸血……”
“老何头现在明显进去了……”
“他怎么斩虫？他能舍得斩虫？”老龚瞄着院内乱走的那个游魂，一脸唏嘘：“人各有命，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准备棺材吧，他这把年纪了，倒也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