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都是会变的”,沈钰又不死心的捉住了他的手臂,哭着解释道:“是我自私,从前只顾自己的私欲,或许我没为你考虑过,又或许是我想你置身事外,可如今,我就只想你好好的活着。十年!我让你等了十年,我们才重逢!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心,你不能!你不能这般对我……”
“我不得不承认,其实从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我此生避无可避的情劫”,寒川微微俯下身子,用指腹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痕,像哄孩子似的,轻声细语的对他说道:“可即便如此,我甘愿沦陷其中,而我也总认为我自己不够强,不够好,一直想努力保护你,帮助你。可后来才发觉,我不过是一直在拖累你……所以这一次,我想成全你,只是……”
只是不舍,只是觉得遗憾,他那么看不起沈骏,也如此的讨厌这个人,可沈钰为了他,把命都搭上了,他不得已要妥协。比起私心,他已经不想再看到沈钰为了此人在四处碰壁,流血流泪了。
回顾起从前,那么多的争执,那么多的反对,他从来都不肯信任沈钰,用爱胁迫,用爱伤他,他清楚沈钰的痛处,却一次又一次的用剑刺入了他最脆弱的地方。
从来没有这般释然过,如今的他只觉得,原来这就是命,这就是我命中该承受的一切。
而后沈钰无论怎么说,寒川都无动于衷,他缓缓合上眼帘,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地,最后无力的摇了摇头。
眉头一蹙,胸腔忽然爆发出一道刺眼的光亮,沈钰一下没防住,下意识的合上了眼,可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一缕碎魂,已然从寒川的体内飘了出来。
而寒川像是遭遇了重击,眸光渐渐失去了光亮,本就白皙的肌肤也愈发惨白,唇瓣微启,他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沈钰的心也跟着他倒了下去。
“寒雪尽!!!”
头皮在那一瞬炸起,身上所有的毛孔像是被刺入了银针,血液在那一刻燃烧,双眸充血凸出,抬脚一跃,在寒川倒下的那一瞬,他终是扶住了他,沈钰踉跄倒在了鬼刹的掌心上,而寒川则被他好好的护在了怀里。
紧跟着,独属于寒川与自己记忆的那缕魂魄,不由分说的闯入了沈钰体内。
“唔!”
瞳仁骤然收缩,大脑瞬间陷入一片空白,所有缺失的记忆在那一瞬强势注入,强行与原有的记忆融在了一起。
他们是哭是笑,是吵是闹,他们缠绵悱恻,他们决裂分离,这一切的一切,都与寒川有关。
像是从高空坠落,经历了一场生死之后,才缓缓回归现实。
“我,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沈钰紧紧的搂着寒川,慌张的说道:“雪尽!雪尽!我想起来了!与你成婚的是我!你是我徒,我夫,你是我的爱人,我爱的是你,一直一直,都是你!”
“我就知道”,他早就死了,死在了十年前的那场围剿里,没有任何的痛感,可他却能清晰的感受到体内的魂魄在慢慢消散,比生命凋零还要急促,几乎一点余地都不留,视野也愈发模糊,他抓紧了最后的时间,努力说道:“你不会忘记……师尊无所不会,师尊无所不能,替我去寻位先生,窥天,替我讽刺他一番,这一世与你缘尽……下一世……我等,等……你。”
“不要!不要!!!”紧绷的神经全部断开,世界也天崩地裂,所有的血液在那一刻都冲上了头,沈钰用尽全力嘶吼道:“不要走!!!!”
眸光彻底变成死灰,没有了控温术的加持,他的身体在那一瞬就变得冰凉。
“啊啊啊啊!”喉间像是被刀子划过,甚至涌上来一缕腥甜,那一瞬,周围所有的斗争都戛然而止,纷纷忍不住回头看向这个凄惨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沈钰用尽全力搂紧了寒川,他将头深深埋进了他已经凉透的颈窝,恨不得融进他的身体里,抓住他仅存的一缕碎魂。又恨不得随他一同而去,不让他等了。
他喊的凄惨,哭得撕心,那一刻,就连鬼刹与食梦魔,都停止了内力的斗争,忍不住面无表情的看向沈钰,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他想起来了,他全都想起来了,与寒川的相爱,心动的那种感觉,决裂的心酸,断魂时的痛,还有十二屿的刑罚,还有被五马分尸时的滋味。
可这一切,都远不及如今的心痛,远远不及……
他从没与自己交恶过,他们都深爱着彼此,用彼此自认为,为对方好的方式,一直都在努力保护着对方。他们从来都没有隔阂,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是这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情到至深,爱的炽热。
“你为什么不说……”沈钰哭得天昏地暗,头脑发昏,肩膀颤抖着,不住在喃喃道:“你为何一开始不说……明明什么都知道,明明什么都记得,你怎么就不肯告诉我……你害我误会你,怨你,恨你……寒雪尽……我好讨厌你……”
许是共情了,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随着鬼刹再次开始动用内力,食梦魔也心照不宣的继续控制住它的心脏,可不同的是,这一次谁都没有做声,谁都用尽了全力。
不记得最后是怎么杀的鬼刹,但鬼刹已死,契约已然解除,沈骏脱离了契约所带来的疼痛,食梦魔也了却了心愿,可寒川,却回不来了。
而经历着这一切的沈钰,整个人都是愣愣怔怔的,他彻底失了神,心脏也随着寒川的死去而停止跳动,他觉得他再也不会有喜这种情绪,这世上也再也没有任何,能让他掀起任何波澜。
失了心脏的鬼刹在那一瞬被打回原形,它又变成了一摊小小的泥流,给周围腾出了一大片空地,它没有身体,没有五官,与食梦魔一样没有眼睛。
“明明那时的你”,终于不再是掐着嗓子,听着与女声接近,但又像是少年,也不知它出于什么目的,在消散前,临死前,莫名其妙的对食梦魔说道:“是真的动了情。”
看着它像水一般,一点一点渗入泥地里,食梦魔沉默了很久,像是放下了过往的一切,放下了爱恨情仇,如今的他已经释然,平静的回答道:“不否认那时的我,确实对你有情,可那不该如此,不该是欺骗。”
“这样啊……”,听上去没有任何情感,在它的身体仅剩最后一点之时,它又莫名的说了一句:“是我对不住你……”
食梦魔把两人送到了出口,沈钰将寒川半背在了身后,到了分别之时,他深深地看了食梦魔一眼,说道:“你的心愿已了,往后我或许也不会再使用墨凛了。”
“它已经对你认过主了,你就留下吧”,食梦魔摇了摇头,平静的说道:“护身也好,什么也罢,它于我而言,也已经没有用处了……我猜,你应该会去轮回之境,把他带回来。”
“嗯,我要接他回家”,适才的那股劲还在,沈钰只觉得鼻尖酸的发疼,他强硬的说道:“才不会让他走在我前头。”
“与神界沾边的事,我爱莫能助”,食梦魔若有所思的颔了颔首,解释道:“墨凛你就留着吧,必要时,或许还能助你一臂之力。要去就得趁早了,我已倾尽所有,帮你保住了他的肉身,可若是魂迟迟不归来,只怕也留不住。”
“多谢提醒”,许是不想多谈,沈钰便也不推辞了,他颔了颔首,与他道别:“我该带他出去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好,出了无间地狱,我亦没有肉身”,食梦魔也颔了颔首,最后说道:“我已为你制了梦间,若遇难处,可随时来找我。”
没有回复,沈钰背着寒川,走出了无间地狱,而就在他出来的那一瞬,背后的入口便自动合了起来。
“怎么样了?”沈骏第一个冲了过来,关切道:“你有没有事……二宗主?”
“宗主!”沈钰那群小徒立马围了过来,当他们看到他身后背着的寒川时,不由得一怔,立马手忙脚乱的帮他接了过来,问道:“师尊,宗主这是……”
寒峰的脸色当场白了下来:“雪尽!”
一时间,全部人都一窝蜂围了过来,而当他们在看见寒川的那一刻,都露出了同样一副表情。
悲伤的氛围瞬间在人群中扩散,一时间,把所有人都笼罩在了其中。
“都解决了”,沈钰极轻极轻的回了沈骏一声,他失魂落魄的扫视了周围一圈,最后对寒玉说道:“带我与雪尽回无尘之境,护好他。”
“雪?……师尊”,寒玉愣了愣,一时间也没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忙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去一趟轮回之境”,沈钰回过头深深的看了寒川一眼,回过头平静的回答道:“去把他带回来。”
“什么!?你疯了!?”沈骏顿时炸了,他一把抓住沈钰的手臂,质问道:“你,活人之躯,怎么去?脱魂?那跟自杀有什么区别?”
“沈兄,这……”吴齐知道他从不会在这种事上说笑,赶忙劝解道:“我等知晓你与常人不同,可这生死之事,也并不在你的掌控范围之内啊。”
“是啊,月尘哥”,凌飞也紧跟着说道:“虽然雪尽哥如此……我们也很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能因此,而就想不开啊。”
“你好不容易才复活”,虽然很不想跟他唱反调,到如今沈骏不得不劝解道:“又怎能再次以身涉险?复活之法也未必只有这一个,你又何必去选择这样危险的方式?”
“我意已决”,沈钰缓缓抬头看向他,坚定的说道:“一定要把他带回来,我绝不让他就这般离去。”
就像寒川剥魂时那般坚定,为了成全沈钰,为了他的心愿,沈钰抬手结印,强硬运转灵力,这一次,他动用了神的力量。
“哥!”眼看着他掌中亮起光亮,沈骏猛的抬手想要制止,而周边的人防不胜防,惊得睁大了眼眸,可谁都没他手快,在一阵亮如白昼,亮得刺眼光芒结束后,他便也犹遭重创一般,浑然一怔,随后瞳孔便失去了光。
“师尊!!!”
“月尘!”
“沈兄!”
一瞬被剥离出体内,没有任何阻碍,沈钰只感觉身子忽然轻了,耳畔的惨叫声微弱,面前的视野模糊,许是他本就不属于这具身体,所以在魂魄剥离的那一刻,竟还没有为寒川断魂那一次疼。
虽然没去过轮回之境,但他在此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人在死后,魂魄被剥离出体内时,身后便会出现一条通道,有的人对它视而不见,有的人不肯走。
这条通道就通往轮回之境,随时都可以走,只要想走,只要回头,它便一直在。
在短暂的陷入了一阵昏迷过后,他便恢复了意识,只不过他浑身轻得厉害,像是一缕风,悬在半空,只是没人能看见他,没人能注意到他。
眼看着沈骏抱着自己的“尸首”痛哭流涕,任谁要把自己带走,他都不肯,沈钰为此感到有些哭笑不得,又觉得他好幼稚。
明明如今都而立了,可这一刻,像是个怕哥哥被抢走的小孩。
寒峰半搂着寒川的身躯,知道他的肉身此刻被灵力给护住了,没有腐去,所以他便也注入了一道又一道的术法,以此来巩固寒川的肉身。
不知晓他如今还信不信任自己,但沈钰能感觉得到,他真的不想再失去寒川了。
除了与自己从前关系较好的那些个好友们,此刻正忧心着自己的状况,除此之外,像十二屿那边,则一直在谈论着此事该如何收尾,以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沈骏与自己那群小徒争论得厉害,谁也不肯松口,不清楚自己到底何去何从,但沈钰已经没有时间等他们商议出结果了。
他转过了身,面对着身后一直散发着白光的入口,他抬脚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