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皇姐,武帝沉默一会儿,似乎陷入了悠久的回忆。最后终于拍着他几位堂兄(?也许是表兄,托武帝的福,新皇分不清正确的亲戚称呼)的肩说,我不想让有人因为天生的什么东西而失去自己作为人的权力。
“多一根(腿)也好,少一根(腿)也好。生在皇家也好,生在百姓家也好,我希望他们都能抬起头来,堂堂正正地做人。”
呃,武帝的原话要比这个粗俗,但新皇是一个文明的人,所以他给优化了一下。
武帝从小就对堂兄们说,这天下不能变成我周家的天下。你们几个小子,如果有哪个敢变得昏溃,敢让人好不容易抬起来的骨气又低下去了,那我就要亲手杀了你们。
但他没能等到这一日。因为周易的堂兄姐们后来全都死了,只剩下周明一个。
日月为明。
这个周明,新皇也知道的,简直是不应该生在皇家。除了那一身血脉,他哪里也不像武帝的娃。要文文不行,要武武不行,仁德有余,而能力不足,就是让他谋反都谋不起来。背靠着武帝这么大的爹,他也只能拿一堆诡器当个富二代这种样子。
新皇小时候见过这个堂兄。堂兄拉着他,给他看看旁边的西瓜,说以后要种冬日西瓜。新皇沉默片刻,冒死进谏,说你可少吃点吧,大伯前几天跟我说了,你这样心宽体胖,再长下去该成胖墩了。
年轻的新皇口无遮拦,甚至还被骆秋安骗过,能是什么有城府的吗?因为武帝当时根本没把他当继承人培养,而是计划把他培养成一个贤王。尽管这样,新皇已经足够感激。他那时就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家没有温情。是武帝一点一点给他掰过来,让他敬兄姐,知孝悌,然后亲自否定了这一切。
没否定之前,新皇很感激。为了这份感激,他日夜苦修,风雨兼程,早上卯时就要绑沙袋跑步,活得不像个皇子,倒像个暗卫。
所以年轻时候的新皇和明王爷水火不容。受武帝这个满嘴粗话的人影响,这一对堂兄弟吵起来的时候是真的口无遮拦。你骂我狗崽子烂泥扶不上墙,我骂你龟孙贱骨头吃饱了撑的。
但这不妨碍周易吃周明带来的瓜果,也不影响周明抄周易的作业。
(当然,武帝每次撞见他俩互骂都很生气。因为武帝总感觉被骂的是自己。)
周易很羡慕堂兄散漫的气质。当时他不知道如何形容,后来才知道,原来一个人活着可以不为任何意义,他一天什么也没干,可以不感到焦虑。因为他活着对某些人来说已经很好了。
而他周易吃苦耐劳,坚韧不拔,文武双全,屡屡得到大伯的夸赞,是因为他只能这样。
所以周易欣赏有野心的人。他欣赏殷贵妃,因为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
可惜,明王爷畅快肆意的生活还是很快结束了。兄弟全死,只他一个。武帝不得不转向自己这个最扶不上墙,也是最受宠的儿子。
可周明实在不是一块学习的料。他只能求自己的伴读周易。但武帝何其敏锐,他很快就发现了两人之间的小交易。
周易怕极了,也激动极了。他装着乖巧,等待着逆天改命的机会。
但没有斥责,没有慈爱。武帝看了他好久,直到冷汗从新皇身上冒出。
君心如渊,当真是深不可测。
武帝终于开口了。他一贯带着表扬和慈爱的脸变得极其严肃,问他愿不愿意承担周明本来的命运。
周易不知道,两人本来的命运是什么样的。他只知道,自己需要地位。
只是等后来他成了新皇,他成了明王爷,兄友弟恭,君臣相宜。他周易和家人相隔不远,却一年难得会面一次。而他周明依然潇洒自若,儿女双全(哪怕是收养的)。
周易这才知道命运意味着什么。
只是当时他太羡慕义兄那样快活肆意的生活了,所以他同意了。
后来却发现积习难改,大势难挽。
哪怕他是太祖再生,哪怕他年少有为,对这已经衰退的局面,也只能做到不往下落,微微挽回。
灵帝时间的奢靡无度,修建三阙台,已经快把国库掏空。而他的大伯好大喜功,耗费民力,快要把民众掏空。没钱没人,活着的人都在往外跑,人们已经对大离失去了信任。在他做太子监国的那两年,曾经试过减免赋税,但民众们只是嘲笑他“看再榨汁,百姓就要死了,所以缓两年,等百姓们手里有余钱了之后,再来一波更狠的。”
他也曾试过废除恶刑,却依然得到了百姓的嘲笑:“法律是您制定的,嘴皮子一碰,爱咋样咋样,反正权贵们脱罪的时候,白纸黑字都能涂成黑的。”
人诡之战。前两年还可以用“让人类挺起脊梁”来说服众人有信念,但到后来,这信念是没有那么强的。战争继续一日,痛苦就继续一日。
很快有人埋怨,说反正之前诡异也是随机杀人。被杀的就算他倒霉,为什么一定要和它们兵戈相见?
武帝骑虎难下,一意孤行。
连周易也不免怨怼。身为牛羊,为什么要反抗屠刀呢?难道就因为妈妈对你的影响吗?
你看,民众宁可信任邪教,也不愿意相信你了。
大伯呀大伯,你是一个好皇帝吗?不知道你是不是一个好皇帝,但你生错了时代,如果我是你爹,如果在灵帝和你之间,有我作为缓和,如果我把国力调整到繁荣旺盛的时候,你再动手,肯定会不一样。
所以克明二十八年,厘山之战后,武帝奄奄一息。其他人都在床前扮演孝子贤孙,周易这个犟种就是不跪。他狼崽子一样盯着他,要武帝喊自己爹。
武帝:???
硬是给武帝气得活了过来,拿着拐杖就打。
周易脸皮厚,毫不在意地大嚷,让大伯叫他神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