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远等人得知后,对宋高宗有了许多不满,但也不好表露,一个个义愤填膺,闷闷不乐,见了宋高宗也不再多嘴多舌,全无素日的谈笑风生。
在住所,张明远忧心忡忡,环顾四周,低声细语之际叮嘱子午四人:“如今天下本不太平,可高宗开始滥杀无辜,想必事后他就后悔莫及了。‘苗刘兵变’历历在目,想必皇上也是心有余悸,就怕重蹈覆辙。‘草木皆兵’四个字目下算是一语中的了。”
费无极苦笑道:“‘苗刘兵变’实乃有惊无险。没想到苗傅与刘正彦会犯上作乱!陛下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隐退,幸亏韩世忠将军力挽狂澜,才打败苗刘兵变,陛下才重回龙庭。在皇上眼中,‘苗刘兵变’是武将犯上作乱,这欧阳澈之事便是士大夫妖言惑众了。陈东先生又极力辩解,故而自取其祸。也怪先生他自己口无遮拦,如之奈何。”
子午道:“先生素知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可他偏偏管不住自己的那张嘴,又当如何?”
普安叹道:“这打猎的人素知,箭射出头鸟。先生如此鹤立鸡群,便酿成了这般的局面,实在令人伤心难过。细细想来,心里真不是滋味。往事难忘,历历在目,仿佛先生的音容笑貌还在当年的东京。那把折扇,那眼角的黑痣。”
余下叹道:“先生此去山高水长,我们难以忘怀。”
武连气道:“康王如何就听信谣言了,看来黄潜善与汪伯彦也是乱臣贼子,与王时雍一丘之貉,比蔡京、童贯、李邦彦还可恶之极。如何皇帝跟前总有些卑鄙小人,靖康耻历历在目,康王不思雪耻,报仇雪恨,却是撒腿就跑,抱头鼠窜,哪里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昔日的康王早已变了。我看不是康王长大了,而是康王成了高宗,做了皇帝的人反而是胆小如鼠,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余下马上用手捂住他的嘴,示意他不可口无遮拦,自取其祸。
正在此时,李纲、宗泽前来探望张明远、费无极等人。当二人走了进来,但见张明远等人神情肃穆,闷闷不乐,也是感慨万千。
李纲泪流满面,握着张明远、费无极的手,默然不语。宗泽也是老泪纵横,捋了捋胡须,叹息不已。众人坐了下来,面面相觑。
宗泽老泪纵横,喃喃道:“老夫就想过河,与金贼血战到底,收复失地,报仇雪恨。为此写了一道奏章,离开镇江府返回东京前,拿来让你们看看,还望你们说说看,妥当与否?”说话间,李纲打开奏章,送给张明远、费无极,子午、余下、普安、武连也凑到跟前,一同细看,但见,其文曰:
陛下洪福齐天,老臣斗胆进言,还望明鉴。
丁进等几十万人愿意守护京城,李成愿意扈从皇上回朝,然后渡河讨伐敌人,杨进等拥兵百万,也愿意渡过黄河,共同抗敌。臣听说‘多助之至,天下顺之’。陛下趁这时返回京城,则众人团结一心,敌军虽强,有何忧哉?
圣人爱自己的父母并推及别人的父母,所以教人孝;尊敬自己的兄长并推及别人的兄长,所以教人悌。陛下应当与忠臣义士合谋进行讨伐,以迎回徽、钦二圣。眼下太上皇居住的龙德宫依然如旧,只有渊圣皇帝没有宫室,希望改修宝宫以作为迎回渊圣皇帝后的居住之所,使天下人知道对父亲孝顺,对兄长贤悌,这是以身为教。天下人自当对陛下毕恭毕敬,天下归心,陛下便力挽狂澜,名垂青史。
李纲叹道:“老将军这奏章虽说很好,就怕皇上听不进去,岂不白费口舌。黄潜善、汪伯彦祸国殃民,如之奈何?”
宗泽不以为然,语重心长道:“为将者当尽忠报国,万死不辞。陛下听不听老夫管不着,可作为大宋臣子就必得忧国忧民,为国为民。”
张明远点了点头,叹道:“老将军所言极是,忧国忧民,为国为民,此乃大丈夫之志。国破家亡,受苦受难的便是黎民百姓,我等子民也不可幸免于难。”
费无极道:“要说年轻时,贫道会觉得忧国忧民实在不可思议,如今却不同,看到扬州城惨遭金兵的杀戮,心里伤心难过了许多时日。江湖上打打杀杀的也不过是单打独斗,还讲个道义。可两国短兵相接,根本不问青红皂白直截了当的便是血与火。黎民百姓却成了替罪羔羊,实在匪夷所思。金兵如此杀戮,搞得人心惶惶,民不聊生,如何是好?”说话间,心想,我费无极年轻时听了这话可能会不以为然,如今人过中年后就有了变化。失去父母以后,我时常怀念师父、师叔,也想起宋徽宗与自己的点点滴滴,有时候不觉热泪盈眶。这时,猛然还想起了萧燕,想到这里也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子午一路而来,到了扬州城,也经历了有惊无险的巷战,对金兵的杀戮自然眼见为实,不由也是感慨万千:“扬州城的一场大火,算是让我等明白了战火之苦,战火之痛,战火之泪。”
余下道:“金兵也有父母兄弟芥末,实在难以想象,他们如何下得了毒手。”说话间心有余悸的回忆开来。
普安叹道:“想必金兵也不想打仗,不愿打仗,只是女真贵族的花言巧语和威逼利诱,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或许客死他乡也是有的。他们的尸首却无人安葬,也是可怜兮兮。”
武连不由唏嘘不已,看向宗泽,安慰道:“老将军要多加保重,如今东京叫做了开封,这名字也不错。开封府仿佛又回来了!包拯如若复活了,看到如今我大宋遭受女真人欺凌,恐怕也会伤心难过了。”
宗泽哭笑不得道:“如若太祖皇帝在天有知,也会大发雷霆。必定提师北上,杀得金人抱头鼠窜。”
李纲苦笑道:“本官恐怕要离开陛下身边了。如今又是重蹈覆辙,看来本官想大展宏图也没什么机会了。悠悠苍天,不知要坑害我到何时?”
张明远惊道:“何出此言?”
李纲闭上眼睛,悲愤交加,缓缓道:“陛下已下诏书,调本官任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这便是左相,另委派黄潜善接任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本官可不糊涂,心知肚明,陛下是想牵制本官。皇上又罢免了张所、傅亮,撤销了河北招抚司及河东经制司。你们想想看,抗金大业由此断送,本官也没什么指望了,留下有什么用处,这官算是做到头了。”说话间心中有了离开宋高宗身边的想法,此乃迫不得已。
费无极听了这话,自然明白李纲的苦衷,随即劝道:“大人不必如此忧愤交加,还要看开才好。”
武连见气氛如此压抑,就若有所思,灵机一动,宗泽抗金早已名扬天下,想必他手下也有不少英雄人物,就追问开来:“老将军抗金早已名扬天下,不知您手下可有什么英雄人物?”
听了这话,宗泽顿时来了精气神,捋了捋胡须,笑道:“有一人不错,姓岳,名飞,字鹏举,相州汤阴人士。当年这秉义郎岳飞犯法将被处刑,老夫见到此人感到惊奇,实乃将才是也。老夫记忆犹新,还记得正碰上金人攻打汜水,五百骑兵交给岳飞,让他立功赎罪。岳飞大败金人而回,老夫便升岳飞为统制,实乃我大宋英雄人物,后生可畏,不可限量。”宗泽赞不绝口,可见对这名叫岳飞之人自然很是爱惜,顿时满面笑容,喜乐无比。
张明远等人听了只是点了点头,毕竟未曾谋面,难知底细。只待日后缘分使然,才可知道岳飞此人到底如何。
李纲倒是喜笑颜开,好似心满意足,虽说对岳飞也不熟悉,可见宗泽这般模样,自然错不了。
张明远等人与李纲、宗泽围桌而坐,一起吃酒,举杯痛饮,说说笑笑,算是辞别之际的会面。不一会,众人回忆东京往事,酸甜苦辣都化作杯中之酒,实在一言难尽。这酒辣的心里热血沸腾。
李纲壮志未酬,宗泽老骥伏枥,张明远义愤填膺,费无极气急败坏,子午感慨万千,普安神情恍惚,余下撕心裂肺,武连闷闷不乐。
后来,宗泽先后上了二十多道奏章,请求赵构回京,每每被黄潜善等人所阻碍,忧愤成疾,背上长毒疮。
诸将入室问候病情,宗泽看着诸将仰天长叹开来:“老夫因徽、钦二帝遭受不幸,积愤成疾,危在旦夕。你们若能消灭敌人,则我死而无恨。”
诸将都泪流满面:“怎敢不效力!”顷刻一一退了出去。宗泽老泪纵横,闭上眼睛,慢慢发出微弱的气息,咬咬牙,恨恨的道: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建炎二年七月十二日,处于弥留之际的宗泽没有一句话谈及家事,言语中全在念念不忘北伐之事,枯瘦如柴,老泪纵横之际连呼三声:“渡河!渡河!渡河!”后溘然长辞,享年七十岁。
开封官民闻知后都痛哭不已。后由儿子宗颖和爱将岳飞一起扶柩至镇江府,与夫人陈氏合葬于镇江京岘山上。黎民百姓莫不悲痛欲绝,泪流满面。时日长江大雨倾盆,波涛滚滚,无语东流。
宋高宗得知宗泽撒手人寰,心里不是滋味,毕竟自己与宗泽也算同甘共苦过,这老人家实乃老骥伏枥,当夜歌舞升平便作罢,宋高宗下令三日内不再歌舞升平,乃至滴酒不沾。
宗泽弥留之际写信向宋高宗推荐岳飞,宋高宗允诺会加以重用,由此岳飞慢慢作为朝廷的将领统领军务。李纲得到宗泽撒手人寰的噩耗嚎啕大哭,三日不吃不喝,一瞬间枯瘦如柴。
张明远和费无极等人更是伤心难过,抵达宗泽墓地,上香、跪拜、祈福。
李纲也祭奠宗泽,哽咽道:“大人此去,恐怕再也无人固守东京城了。大人为国为民,令人佩服。耕读之家的孩子,果然名不虚传。”
张明远落泪道:“那金军都闻风丧胆,将大人称之为‘宗爷爷’,真是不可思议。偏偏大人的苦口婆心,皇上置若罔闻。大人一心一意谋抗金大业,朝廷却肆意破坏,真是欲哭无泪。”
费无极叹道:“如今金人来犯,不为别的,只因为我大宋皇上他胆小怕事,他不想回到东京开封府去。他想把中原拱手让人。”张明远赶忙捂住费无极的嘴巴,示意他不可胡说八道,以免自取其祸。
子午神情肃穆,回想这些年,叹道:“靖康之耻本可避免,偏偏太上皇和太子一错再错。金人好似心知肚明,他们知道无论多少大宋仁人志士前赴后继抗金,都没什么大用。”
普安冷笑道:“可不是,朝廷说了算,黎民百姓有什么办法?皇上不抗金,做臣子的想方设法也无济于事。”
余下道:“我倒想起三国西蜀后主刘禅了。诸葛孔明出师北伐那么多次,可人家刘禅不想出师北伐,诸葛亮的心血都是付之东流了。”
武连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叫什么?叫迂腐,叫愚忠,叫自寻烦恼,自寻短见。”
不多时,众人都祭奠宗泽,心中无比哀痛。张明远和费无极虽与宗泽没什么密切往来,但总听江湖传闻,便对宗泽佩服的五体投地了。宗泽好比当年为国捐躯的张叔夜。想到张叔夜,张明远和费无极愈加痛心疾首。
宗泽撒手人寰以后,宋高宗便任命了京师新的首辅成员,范宗尹任当朝宰相,黄潜善继位京师四壁防御使,汪伯颜和李回原任尚书侍郎。此些人孔孟之道说起来头头是道,翰林文章作起来洋洋洒洒,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宋高宗称之曰能。
此事传到大金国,许多金将也嘘唏不已,都对宗泽佩服有佳。毕竟宗泽作为开封留守,使金军不可有恃无恐。实乃靖康耻以来未有之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