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的逻辑是最恶心的。
我还没想多一会就开始头疼,索性把这个问题抛给了秦玉林他们。
两个答案,代表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如果是真正的“无人可用”,就意味着我们针对E.c.S.o的第一阶段行动,现在已经初具成效;
反之,则代表E.c.S.o现在面临的局势还不算紧张,甚至还有心思来跟我们“开玩笑”,同时也代表刚才那个人的“愚蠢”是装出来的,而且装的天衣无缝。
“那个……”
首先开口的是程凯,但不是什么建设性的意见,而是真心的发出了一个疑问:“我们好像是靠侥幸才逃过一劫,你们为什么会觉得对方蠢啊?”
“侥幸?”
秦玉林的嘴角随着眉梢一挑,脸上浮现出饱经风霜后的沧桑:“如果你经历的事情够多,就会发现世上并不存在真正的侥幸,所有看似‘侥幸’的表面,背后都是有迹可循的。”
程凯若有所思的琢磨了几秒:“所以是为啥?因为他们没上车验尸吗?”
“是,但不全是。”
我截住秦玉林的卖弄,直截了当的解释道:“主要原因是对方的行为里,表现出了一种和身份不相符的‘幼稚’——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提前发现、还顺势让你们装死吗?”
“呃……延时爆炸穿甲弹?”
“没错,我们知道对方有这种弹药,也知道对方是敌人,所以无论他们是否准备使用,我们都必须做出相应的防备,这才是一个正常人的正常反应。”
我说到这稍稍一顿,抬手指向观察窗上的弹孔:“但这就有一个问题——如果是我的话,在骗我下车的时候,会用普通的穿甲弹来证明没有恶意,而且对方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所以提前向我们介绍特种弹药的行为,在战术上是完全没必要的,这种杀手锏似的东西应该藏起来,等我下车之后,再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哦……”
“还有刚才那个人的废话。”
林霜接着气口继续道:“对方以为我们死了,不管他们是真的还是装的,表面上都已经占尽主动、没必要跟我们多说什么,可是011还没开始套话,他就自己全交代了。”
“没有试探,没有戒备,甚至没有最基本的警惕。”
我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忽然有种被侮辱的感觉:“如果他最后一枪把我干掉也就算了,可他没有,就好像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直接打明牌也吃定我了一样。”
“杨佩宁都未必敢有这种自信。”
秦玉林突然捧了我一句:“不过最重要的是,现在一切都还没见分晓,这种‘半场开香槟’可是兵家大忌。”
林霜闻言一怔:“半敞开的香槟?是会泄气的意思吗?”
“……是不能在中途轻敌的意思。”
秦玉林愣了一下才解释道,随后重新看向程凯:“综上所述,刚才这些人无论战略还是战术,都存在极大的改良空间,所以就算他们不蠢,也绝对不够聪明。”
“原来如此……”
程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眼神里慢慢浮现出几分崇拜:“真没想到,刚才那么突然的情况,你们还能考虑这么多,怪不得孙队长说这次任务能学到……”
话没说完,程凯崇拜的眼神忽然晦暗下去,其他人的表情也在同一时间僵住,使得一片压抑的气氛在车舱里蔓延开来。
听着通讯器里隐约的呼吸声,我的胸口也开始发闷。
先前得知孙文泽、甚至杰德和利亚姆牺牲的时候,我的心里都没有什么太强烈的感觉。
当时我以为是“记忆融合”的影响,或者是最近死的人太多习惯了,但现在我发现不是这样的,而是当时的局势太紧张,那些情绪被我在潜意识里压下去了而已。
直到此刻,所有危机和隐患全部消除、神经彻底放松下来之后,所有那些被压抑的情绪,就全都一股脑的涌了出来。
不过在那众多压抑、凝重的情绪中,我感受最深的不是悲伤或者悲壮,而是自责。
孙文泽的死,杰德的死,利亚姆的死,甚至还有一度相信我的、席尔瓦的死——是的,还有席尔瓦。
我知道他是敌人,我的立场也没有任何动摇,但他确实是因为相信我、相信我那个胡诌出来的“补救计划”,才会一个人孤单的死在山脊上。
还有杰德、利亚姆和孙文泽,也是因为相信我才会来到这里,然后就这么永远的留在了这里。
不过我现在好像成熟了一点。
当我被那种强烈的自责所包围的时候,我没再想“如果我再强一点”之类的、除了内耗没有任何意义的废话,只是单纯觉得自己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别想了。”
秦玉林忽然伸手过来拍了拍我:“他们的死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这场战争,‘战争’这种东西是不讲道理的……”
“任何人可能会在任何时候死在任何地方。”
我忽然想起利亚姆那句话,心里的自责又更浓烈几分:“我明白你说的意思,可我总觉得自己既然参与进来,就有责任把这种伤亡降到最低。”
秦玉林闻言,“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你没明白,我想说的是,战争就是会死人的,而且越往后,死的人就会越多,你改变不了,只能习惯。”
“……你真会安慰人,我感觉好多了。”
“我没安慰你。”
秦玉林稍稍偏头,视线透过面罩上那几道划痕朝我看来:“我们已经猜到敌人会怎么做,还用座椅当掩体来应对,但其实最终决定生死的还是运气。”
“没错,这种感觉确实挺无力的。”
林霜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她的宇航服上也有几道毛糙印子,是之前被破片划开了表层:“现实不是梦境,没有再来一次……以前我还觉得你那种压力没必要,但刚才我突然就理解了。”
听到这话,程凯的脸色也有点不太自然:“说实话,刚才我也有点害怕了,就怕那人过来检查、或者谁不小心动一下,那样的话……”
后面的话程凯没说,不过所有人都明白他什么意思。
短暂的沉默后,秦玉林又伸手过来拍了拍我:“别自责了,到山脊来查看情况,是大家投票决定的,跟你没关系,而且就算咱们不来,结果可能也不会改变。”
“我不是想这个。”
我摇摇头,视线扫过车舱内壁上的凌乱弹痕:“对方想让我当幸存者,不如你们就死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