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竹制屏风的脚步渐近,还没等林深动起来,莫家奶奶的身影刚出现在他们视野的角落里,元柏就已经从一旁直接蹿了出去,抱住对方的身体猛地朝地上一摔,接着往墙边滚了将近一圈,才停了下来。
跟在莫家奶奶后面的莫叔一惊,这样的事情显然出乎他的意料,他刚张开嘴准备喊出声,腿也刚刚下意识加快想要迈出去,宋灵凡已然紧紧捂住他的嘴,接着抬起膝盖在他肚子上用力顶了一下,将这个吃痛下意识蜷缩的人按在了地上。
地面扬起了灰尘和泥土,飘荡的细屑迷得莫叔一时间睁不开眼睛,止不住的咳嗽。
林深稍稍有些意外,但这种意外又没有超出他的想象。
有过杨茵真之前遇见黄毛男人的表现,此时此刻元柏和宋灵凡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好像也并不奇怪。
元柏在滚到墙边之后,吐掉飘进口中的灰尘费力地起身,他的两只手紧紧按住莫家奶奶的双臂,那双眼睛里闪过一瞬的愣怔,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他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眼,深吸了一口气,两只眼睛里有一种复杂得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感情,看向莫家奶奶的时候带着一种不理解和难以接受。
林深知道这绝不是眼前这个元柏本身拥有的情感,毕竟他们被困在这样的世界里,周围的一切都是值得怀疑的,那么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同样没有信任过莫家的任何一个人,对永成某些言语的认可也是在几次对比过后才产生的。
那么元柏现在的这种情绪流露,大概率属于那个真正拥有“元柏”这个名字的人。
两个同样都上了年纪的人,力气显然是比不上年轻人的,在本能地挣扎了两下之后就放弃了。
莫叔皱紧了眉头,偏头朝莫家奶奶的方向看,在看清楚按住她的人是元柏之后,嘴巴里用力“呜呜”了两声。
宋灵凡的身体在颤抖,林深相信这不是因为紧张,更不是因为突然这样控制住了一个没有足够反抗能力的中年人所带来的愧疚,而是此时此刻,这个地方的什么东西正在与她产生看不见的共鸣,就跟之前其他人身体产生变化时一样。
她的脸从听两人对话的时候就已经发白,这时候大概已经是在硬撑了,如果不是意志力足够强大,林深很难相信她现在还能这样子站着。
噗。
屏风后面第二次传来蜡烛突然熄灭的声音,那声音听上去像是被风吹的,又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人用力吹了一口气把火苗熄灭,总之响动非常的明显。
莫叔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挣扎了一下,似乎是感受到了时间的紧迫感,想要挣脱宋灵凡离开这个地方。
莫家奶奶也在倒地吃痛的头晕目眩中稍稍缓过神来,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元柏那张表情复杂的脸,“你们做什么?!这佛堂是不让外人进的,你们要是污染了这里的空气,出了别的问题你们能承担吗?”
莫家奶奶的口气还是一副对待一无所知之人的口吻,她忿忿地拧起两撇眉毛,想要甩开元柏从地上坐起来。
然而在她用力之后才发现,元柏完全没有松手的趋势,于是道:“松手啊,有你这样对待老人的吗?你对家里人也这个样子?!现在的年轻人都已经这个样子了吗?”
“你以为我们什么时候来的?”元柏笑了一声,他的状态看上去要比宋灵凡好上一些,往莫家奶奶的双腿上一跨,直接坐在了对方的膝盖上,显然是不打算让她起身了。
莫家奶奶闻言愣了一下,她转头朝莫叔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在无声询问对方,是不是他不小心把消息透露出来的。
这种可笑又迟钝的疑惑表现,让元柏连着又笑了好几声。
或许在他们的想象中,这种与许愿人站在对立面上的人,怎么样也该是深思熟虑,既有谋略又该有手段的才对,但眼前这两个人的表现却看上去更像是愚昧且脑袋又不灵光的笨人。
林深朝着他们的方向走了两步,眯起眼睛,但或许就是多数存在这种人的地方,才会去依附与相信这些怪异的存在,从中试图获得力量以及对生活平稳的渴求。
因为足够愚昧,也才能足够相信。
这并不是能够通过时代进步就可以完全消除的东西,所以那些四散出去的力量才能以不完整的碎片的方式,成为鬼神继续影响现实世界。
“怎么,我说什么了吗?”莫家奶奶梗着脖子试图扬起脑袋,瞪了元柏一眼,“人死都死了,我就抱怨两句也不行吗?你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吗?你了解背后的真相吗?你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你开口在这儿是想审问谁呢?我们又没杀人放火,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说两句的自由都没有了吗?”
元柏闻言眉头紧皱,显然莫家奶奶的这段话激起了他心头不属于自己的无名火。
“这么多年我为这个家操过心的心你知道有多少吗?为了让日子能好好过下去,我又熬白了多少头发?”莫家奶奶瞪着眼睛,整张脸涨得通红,“你们这种城里来的小孩,日子过得不知道好到什么地方去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怎么会知道我们的不容易?又怎么知道整天被别人指指点点的生活又多难过?”
宋灵凡听到这些话,都忍不住转过头去看。
她的额前渗出了不少汗珠,只是咬紧牙关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让怀里不住挣扎的莫叔挣脱控制。
元柏眯起眼睛,加重了手上钳制对方双臂的力道。
在林深听来这几句话实在是可怕,但可怕的点并不是说觉得莫家奶奶在试图美化自己的行为和想法这一点,而是当意识到这些都是出自她的真情实感,她是真心这么想,也真心这么觉得委屈的时候,才能体会到话语里骇人的东西。
世界上最大的恶,或许就是这种无意识中散发出来的,总能令人生寒。
莫家奶奶丝毫没觉得自己话里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这种控诉就好像要在瞬间说尽多年的委屈,而在这个过程中所产生的对其他人的任何伤害,似乎跟她的“苦难”相比都排不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