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暴露身份的乌金究竟还是被梅染抱走了。
不仅抱走了，还把它关到了殿外。
梅染把它紧紧地搂在怀里，对着它的耳朵小声教训它：“我们娘娘有身孕了，你不能离她太近！
“万一她不舒服了，人家都说是你的缘故！
“贵妃即便再宠爱你，到时候旁人一句：皇嗣还不如一只猫儿金贵，你指定就死得不再死了！
“听话，别处玩去，啊！”
乌金感受到了她的善意，即便老大不以为然，也还是温软地只冲她叫了一声，并未挣扎。
梅染高兴起来，左右看看没人注意，一口亲在乌金的脑门上：“我们乌金真乖，太可爱了！”
蹲下去，把它轻柔地放在地上，又摸了摸头，口中轻声道：“走吧！”
乌金仰头再咪呜一声，蹭了蹭梅染的衣摆，转身跳上了树，蹿上房顶，跑去了偏殿的方向。
梅染踮着脚尖看不见它了，才又微微笑了笑，转身进殿。
梅若芹的脸色有些苍白，看她进来，问道：“乌金去了哪里？”
“好似是去偏殿了。”梅染含笑，“耿容华那边的点心吃食多，也亏待不了它。”
梅若芹这才觉得不对，又问：“今儿耿容华没送点心过来？”
梅染愣了一愣，细细回思一会儿，摇头道：“没有。”
“到底是与我生分了。”梅若芹没精打采地倒回去，“当着二婶，我总不好为了一个外人不给我娘面子。
“她跟前我也没脸去分说。咱们家的事儿也没告诉过她，她又不似凤儿那般聪慧……”
梅染垂眸不语。
“这都是我的错，为了一个面子，寒了人家的心……”梅若芹说着，又开始直直地看着床帐顶上发呆。
梅染轻轻地塌了肩，半晌，低声道：“娘娘，要在宫中住一辈子的，是咱们。
“既不是太太、二太太，也不是二小姐、暗香，甚至不是您腹中的皇嗣，只有咱们。
“贵妃娘娘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她的本事，只要她愿意，必会长盛不衰。
“您不得罪她是对的。
“可是，除了她，您还得有其他的朋友。不然的话，深宫数十载，您会孤单寂寞的。”
梅若芹闭上眼睛。
过了许久，才轻声道：“你把昨儿母亲和二婶带来的礼物，挑拣一些，送去偏殿。”
梅染欣慰地点头：“是！”
又过了一会儿，梅若芹的声音才再度低低响起：“也……解释一声……”
梅染的脸上露出了笑意，答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转身走了。
梅若芹缓缓地从床上翻身坐起，神情复杂地看着梅染的背影，待殿门吱呀响过，重新关紧，她忽然闭上眼，朝天呵了一口气。
然后又低下头，自嘲一笑，低声道：“竟还不如一个婢女想得明白通透，这么多年的书，都读成了风花雪月，昏了头……”
寒了脸色，躺倒了下去。
偏殿。
乌金在耿思渺的床上打了好几个滚儿，耿思渺和小圆在旁边津津有味地笑吟吟地看着。
“喵呜喵呜！”乌金跳上了高高的柜子，好奇地四处探索。
耿思渺和小圆追着它到处跑，到处看，小声说笑。
田姑姑无语地站在寝殿门口，欲言又止。
梅染来了，身后还跟了三个宫女，捧了一个托盘，装着四个小罐子；一个红木匣子，横着一支碧玉簪；和一个檀木盒子，墩着一个小小的紫铜博山炉。
“昨儿我们娘娘忙了一日，累急眼了，睡得早。今儿起来又不舒服，刚才又睡了一觉才好些。
“立时便让奴婢从昨儿家里带来的东西里特挑了这三样出来，请容华将就着赏玩。”
梅染给梅若芹找足了理由，也就是给足了耿思渺面子。
耿思渺顿时笑了起来：“梅姐姐就这样客气！”
忙命田姑姑带人收了起来，又让小圆去给梅染拿点心：
“原是想给姐姐送去的，偏今儿做得有些甜腻，我怕姐姐吃着不合口，正想着再做些别的呢。
“你来得巧，你尝尝，看姐姐能吃不能？”
梅染笑了起来：“我们娘娘正想容华这里的点心吃呢！不用我尝，必是合口的！
“都吃了三四年了，就是我们娘娘私下里常说的：不可一日无此物！”
耿思渺笑得越发开心，忙命小圆：“都装了盒子，让阿染带回去！”
小圆勉强笑着出去装点心。
梅染抬头，看见乌金蹲在高高的柜子上歪头看自己，不由得逗趣笑道：
“敢情你是替你家主子来巡查不成？先去看了我们娘娘，又来看耿容华，下一站打算去哪里？”
耿思渺意外地转头看看乌金，惊讶道：“它还去你们殿里了？”
“还在我们娘娘床上撒欢呢！后来娘娘不舒服，我才把它抱出来。谁知竟来了您这里！”
梅染笑道，“平常都是远远看着，今儿竟然登堂入室了。奴婢还以为它是饿了，结果给了小鱼又不吃。”
耿思渺啊了一声，回头看看自己刚给的那一碗小鱼和鸡肉，嗯，干干净净。
所以乌金为什么不在正殿吃饭呢？
但她没提，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梅染再闲扯两句，把话题转了回来：“其实，容华不知道，我家，唉……”
叹口气，声音再压低一些，“我家太太和二房太太并不和睦。
“我们家二老爷是白身，打理家中庶务，老太太怜弱，便偏疼些。
“我们娘娘在家时，便夹在中间，不堪其扰。
“这回老太太又发话，把二小姐送了进来照看我们娘娘，这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呢！”
耿思渺哦了一声，露出一个恍然神情。
梅染见她体谅，趁机委婉解释：“我们娘娘抹不开脸，便让奴婢来替她赔礼——
“若是日后因我家二小姐起了乱子，还请容华看在这些年的情谊上，休要放在心上。
“一两年后把二小姐嫁出去，您跟我们娘娘不是还得在宫里长长久久地做一辈子姐妹么？”
耿思渺笑了笑，道：“梅姐姐多虑了。贵府二小姐出身清贵、知书达理，怎么着也比我强些。
“不会出乱子的。”
这话……
竟是软软地挡了回来。
梅染僵了僵，惭愧地低了头：“若是奴婢不会说话，惹了容华不悦，还请容华责罚……”
“没有！你已经很好了。”耿思渺真心诚意地说着，见小圆捧着一个盒子进来站住，招手叫她，“快来快来！就等你了！”
盖子揭开，是一碟蟹粉酥、一碟莲叶糯糕。
“蟹粉是尚食去年存的，赶不上新鲜的，姐姐尝尝，若觉得不好吃就别吃了。
“莲叶是才摘的，还嫩小，并不湿寒，苦味儿我也都滤过去了。只是糯米有些涨肚，姐姐吃两个解解馋便罢。”
耿思渺细细讲解了，又看一眼两个碟子都是五个摆了梅花状，看了一眼小圆，没多说，将盖子又盖好。
梅染陪笑着连连道谢，拿了走了。
待她走远，耿思渺才笑着瞪了小圆一眼：“我分明装的匣子，一样十个。怎么少了一半？”
小圆撅了嘴：“容华费尽心思琢磨吃的，第一是为了自己喜欢，第二才是为了大家开心。
“她倒好，话里话外是感谢，可实际上不就是拿着容华当点心厨娘么？还什么美其名曰不可一日无此物。
“那怎么着？日后若是容华也升了妃位，难道她也那么大脸接着使唤容华不成？
“既要维持她母亲的体面，又要她自己不为难装聋作哑，还要容华咽下委屈给她做东做西的，凭什么呢？！
“容华又不欠她的！”
耿思渺叹口气：“你少说两句吧。”
“我就不！那天贵妃来都说，她明知道她这堂妹不妥，还是留了下来。
“留了也就罢了，若是过来跟容华说以后别搭理那人也还好。
“怎么就出来一句让容华别放在心上？那意思是，您还得容忍她堂妹一两年呗！？”
小圆说着说着眼圈儿就红了，抬手指着高高的柜子顶上趴着看热闹的乌金说，
“她堂妹的丫鬟，踢了乌金，连个训斥责罚都没有，施施然出去逛了！
“她连贵妃都不在意了，何况是您？
“容华，您想想贵妃的话，快醒醒吧！”
小圆哭了起来。
乌金意外地看着小圆：咦？刚才她竟然在场？在哪里，自己怎么没发现？
耿思渺也跟着抬头看乌金，喃喃：“难怪乌金在正殿什么都没吃，来了咱们这里狼吞虎咽……”
乌金没忍住舔了舔嘴唇。
不是它在正殿不肯吃，是她们没给自己吃的；可是刚才那一碗饭，是真香啊！
比尚食局的饭都香！
“不是，你少转移话题！我问你另外一半点心哪里去了？”耿思渺到底还是不愿意跟小圆说这些，瞬间转移了话题。
小圆气得跺脚，但也只好老老实实地说道：“奴婢不高兴给她们，就把另一半散给咱们宫里的粗使宫女们了……”
耿思渺闭上了双眼。
完了。
这下子，不是交好，是结仇了……
“你还愣着，你还不赶紧都给我想办法弄回来毁尸灭迹？！或者让她们不许留着，当着你的面儿赶紧都吃了！”
耿思渺急得脸都白了。
小圆撅着嘴，磨磨蹭蹭。
“小圆！”耿思渺高声嚷她，“你若还想跟着我，就立即解决此事！如若不然，我就把你退回掖庭！”
小圆脸色一变，咬着嘴唇，大步跑了出去。
耿思渺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凳子上，半晌，满眼含泪，抬头看向乌金，泣道：
“我只是想谁都别得罪，安安生生地在宫里活下去，怎么就这样难呢？”
自古先死的都是骑墙派，你这都是活该自找！
乌金懒得再听，不耐烦地站了起来，用力地伸了个懒腰，从顶柜上纵身跃下！
但是就在它起跳的那一瞬间，它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僵硬了！
紧接着便是一阵眩晕！
砰！
乌金无力地闭着眼，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张着嘴，歪着舌头，一股鲜血从它的嘴里缓缓地涌了出来！
猫儿昏死了过去！
耿思渺吓得一声尖叫，从凳子上直接滑倒在地！
叫声响彻了清辉阁！
每个人都吓得停在了那里！
连倒在床上昏昏欲睡的梅若芹，都猛地睁开了眼睛！
田姑姑第一个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内殿，一看地上的情形，也吓得脚软，一把扶住了身边的门框，颤声向外：
“来人！快来人！去请太医院的兽医来！乌金，乌金吐血了！”
耿思渺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乌金！乌金！”
“还有，去报贵妃娘娘！要快！”田姑姑缓了一口气，忙又安排了一个脚程快的。
这才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抱住了想要往乌金那边爬的耿思渺，低声阻止：
“容华不要动！这个现场得让贵妃娘娘亲眼看见才行！
“乌金平时多灵巧，顶柜这么高的位置，必定不会摔着，这怕是……中毒了……”
耿思渺浑身一颤，恐惧地看向田姑姑：“乌金刚刚在我们这里吃过一碗猫饭……”
“碗在哪？”田姑姑脸色剧变。
耿思渺只觉得手臂比千斤还沉重，颤抖着指向桌子旁边的地毯上，一只普通的青花缠枝高足碗，里头被舔得干干净净。
若是耿思渺不说，任谁都看不出那碗里曾经给猫儿装过吃的！
“容华，不能说！”田姑姑没有动那只碗，但也不赞同耿思渺什么都交待出去。
耿思渺迟疑了一下，小声道：“可是很多人看到小圆去弄猫饭了……”
田姑姑一滞，下意识四顾一看，低声急问：“小圆呢？！”
“她……她刚才把我给容妃做的点心分了一半给粗使宫女，我怕结怨，让她去处理此事去了……”
耿思渺说着，声音颤抖了起来，惊疑不定地向田姑姑求证，“不、不会是小圆吧……”
田姑姑咬了咬牙，轻轻摇头：“那丫头的品性咱们都知道，满身才一个心眼，全都搁在了吃上。不会是她的。”
就算是，也不能认！
“小圆呢？叫小圆！”田姑姑回头厉喝。
有宫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刚才正殿的不知道谁跟小圆姑娘吵了两句，打了小圆姑娘一个耳光……
“小圆姑娘哭着跑了！”
正殿的，打了小圆耳光！？
耿思渺直瞪瞪地看过去：“你说谁打的？正殿的哪个一等二等你不认识？粗使宫女敢打小圆么？！”
宫人畏畏缩缩地低了头：“奴婢的确不认得那人……眼生……可服制又不是粗使……”
田姑姑眸色一暗：“是梅家二小姐带来的侍女。”
“快去找小圆！快去！所有人都出去找她！”耿思渺忽然想明白了些什么，双目赤红起来，眼泪迸流，嘶声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