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浪郡,带方县(今朝鲜黄海北道沙里院南)。
自北海大军围困县城后,地处交通要冲,经济无比繁荣的带方县陷入了破败和萧条之中。
王玄黄在县城内实行统一管理,白天戒严,晚上宵禁,不允许百姓上街。
士兵们挨家挨户征调民丁和苦力,拆除靠近城墙的房子,制作投掷物。
于此同时,减少城中的粮食供给,打击暴涨的粮价,只允许百姓每日一餐。
种种举措,无不表明,他要和北海血战到底的决心。
巡视一夜的王玄黄刚刚靠在卧榻之上睡下,立即被一阵呼喊声惊醒。
他猛地睁开双眼,抽出了卧榻旁的尖刀,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
一伙儿身穿绫罗绸缎,满脸雍容富贵的商贾正在和府中下人吵闹。
见王玄黄手握尖刀走了出来,他们根本不怕,推开家丁,一窝蜂地围了上来。
“玄黄贤侄,不能控制米价啊,那些泥腿子贼得很,一旦降低米价,他们就会哄抢,混乱的开端千万不能开启。”
“是啊,玄黄表侄,你不应该将我的城西仓库拆除,北海贼没有进城哄抢,那些泥腿子抢个痛快。”
“对啊,玄黄表哥,你什么时候送我们回朝鲜城?带方城这座偏远小城,不守也罢。”
王玄黄气得发抖,敌人围困县城,这群沾亲带故的奸商不帮助自己御敌,反而在这里添乱。
但他又无可奈何,分家旁支的身份,让他不敢得罪这些族中权贵,更别提守城还需要他们的物资。
王玄黄强忍头痛,好一阵安抚,连承诺带鞠躬,终于将这些奸商送了出去。
回到空荡荡的卧室,望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不由得一阵叹气。
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传来,卫兵禀报,北海派来了使者,求见县尉大人。
王玄黄闻言紧皱双眉,奇道:“北海的使者可曾去见过县令大人?”
卫兵禀报道:“报告大人,未曾见过县令大人,那人只说是您的旧友,点名要见您。”
王玄黄心中一动,想到了赵天祥,暗藏利刃,大踏步走了出去。
县尉府外,赵天祥身穿常服,手里拎着礼盒,笑吟吟地看着他。
王玄黄有些恍惚,想起了在武神殿中的日子,那时他是赵天祥的小迷弟,跟屁虫。
十年前一别,再次相聚之时,已经成为了生死仇敌,这让他心中一阵难过。
躬身接过礼盒,王玄黄率先开口道:“师兄,十年前离别时的场景,犹在眼前。”
“今日不同往日,师兄是要来当说客吗?”
赵天祥哈哈一笑,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推说叙旧,拉着他的手走进了王府。
王玄黄紧握利刃,几次想要下手,都不忍心。
他的卧室十分寒酸,除了老旧的家具,只有一个武器架,摆放着十八般兵刃,没有其他的奢华之物。
两人坐在桌前,对坐饮酒。
赵天祥绝口不提劝降之事,讲述起离别之后,自己带着傻兄弟李虎前往雒阳谋取官职。
在雒阳看遍了官场的腐败,两人盘缠用尽,心灰意冷之下,占山为王。
后遇明主,跟随主公张归元回到北海,被委以重任。
战丁零,平坚昆,荡鲜卑,逐匈奴,灭妖魔,扫乌桓,闪击扶余,远征高句丽,统一北境,成为第二集团军的指挥员。
种种经历,听得王玄黄目眩神迷,心驰神往。
两人以往事下酒,不知不觉喝到深夜,正当王玄黄面色酡红地听着赵天祥讲述军中秘闻,开心地哈哈大笑之时。
赵天祥忽然没了声音,王玄黄醉醺醺地抬起头,却见厅内炉火熊熊,师兄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玄黄,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抽刀断水水更流,酒入愁肠愁更愁。
王玄黄顿时满脸愁容,一副蹉跎不得志的落寞模样。
想起师兄南征北战的铁血人生,又想起自己在偏远县城里苦熬了十年岁月。
也不过是秩二百石(月奉三十斛)的县尉,属于县长属吏,芝麻大小的官员。
他举起酒坛,坛中酒水如一条线般射将下来,张口接住,咕嘟咕嘟的大口吞饮起来。
赵天祥微微一叹,心中替王玄黄可惜,他明明有一身精湛的武艺,就因为是分家旁系的身份,郁郁不得志。
“师弟,良禽择木而……”
还未等他说完,王玄黄忽然凝酒成刃,架在赵天祥的脖子上。
王玄黄红着眼睛,低声道:“师兄,你知道我是什么人,若是当说客,别怪我翻脸无情。”
赵天祥视他的酒刃于无物,双手一招,将武器架上的方天画戟吸到手中,递给了王玄黄。
“师弟,可还舞得动铁戟吗?”
说罢,从武器架上拿起长枪,朝着王玄黄刺来,枪尖银光闪闪,枪缨红光点点,招数灵动,变幻莫测。
王玄黄见一瞬间枪尖已经到了面前,想起了当年在武神殿后山中兄弟俩练枪的场景,叫道:
“好枪法。”
随后舞动方天画戟,如一条黑龙一般,攒,刺,扫,打,挑,闭,架,和长枪斗在一起,丝毫不落下风。
两人从屋中打到院里,从地上打到天上,足足斗了三百回合,杀得酒气尽散,哈哈大笑,携手揽腕,回到卧室,依旧对坐饮酒。
赵天祥轻声道:“讲邯王氏必败无疑,一定会被肢解,幽州豪族紧随其后,刘蝉必死无疑。”
“这是天下大势,非个人勇武能够抵挡。”
“你是想陪着王家殉葬,还是自立门户,脱离王家,和我一样在军中任职?”
王玄黄默默无语,他知道王家气数已尽,无论怎么抵抗都挡不住北海的大军。
沉默良久,他低声道:“只恐天下英雄耻笑。”
赵天祥手握方天画戟,眼神炽热得如同火焰,轻声道:
“师弟,成王败寇,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
“若有朝一日,咱家主公夺得天下,你我皆位列云台二十八将之一,史书只会单独列传,有何耻辱?”
“你忠于王家,谁忠于你呢?郁郁不得志的日子,你还没过够吗?”
“你这一生,有没有为自己想过?”
“你是想烂在偏远县城的县衙里,还是跟随主公,过完马革裹尸,捐躯疆场的壮烈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