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夏梦强忍着剧烈的颤抖，一步步挪回屋内，轻轻碰触了一下李嫣垂落的手腕。
仍有余温。
苏夏梦慢慢地抬起头。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但她依然强迫自己向上看去。
正对上李嫣瞪大的、满怀哀怨、不甘的双眸。很可怕，平日里温柔可亲的样子几乎完全消失不见。但苏夏梦却并没有吓得尖叫，相反，她冷静得让自己都感到可怕。
李嫣自杀必有原因。几日前与她见面，她不曾流露出任何厌世倾向，甚至还约好了下次一同品茗绣花。定是发生了什么，或是有人逼迫，或是她发现了什么不得不以死相抵的秘密？
苏夏梦扫视一圈，殿内并不见任何人的踪影。她猛地转身，迅速地关紧了殿门，并落下门闩。
李嫣的宫人虽常偷懒，但偶尔也会来敲门询问主子是否需要伺候。唯独她苏夏梦来拜访时，那些宫人知晓她们关系亲厚，常常一待就是许久，才会放心离去，不会来打扰。
方才来时，熟悉的宫女并不在附近，不知何时会回来。一旦她们发现异常，定会吓得尖叫奔逃，跑去找人求助，苏夏梦便不会再有调查的机会。
此刻大哭大叫都没有意义，只有冷静下来调查，才能明白好友死去的原因，或是查到杀害她的凶手。
就算凶手没走远也无所谓，反正苏夏梦死不了，正好还能看清那人的脸。
殿内陈设并无太大异常，没有明显的挣扎搏斗痕迹。李嫣应当是主动自缢的。
她特意将那张沉重的、摆放着梳妆镜的桌子拖到了房间正中央，而非选择更轻便的椅子。
那用来悬梁的红绸仔细一看，颜色有些陈旧，边缘没有破裂，似乎本就是一块完整的绸缎。苏夏梦搬来一张椅子，因为自己的身高比李嫣更矮些，所以必须得再垫上几本书。
她颤巍巍站上椅子，伸手去解那系在房梁上的死结。然而失去了支撑，李嫣已然僵直的躯体向后一仰，往下坠去。
苏夏梦力气太小，根本无法拉住，只得抓着那解开的红绸跳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扶着，将李嫣已然冰冷的身体平放在地面上。
她不懂验尸，看不出更多迹象，只觉得好友此刻的姿态无比凄凉。
颜面青紫，双眼大大地睁着，眼球虽没有突出，可是那其中蕴含的悲伤和绝望，叫人看了心惊。嘴唇微微张开，可见舌头耷拉着。
她本是一个清丽的美人，虽因长年深宫寂寥生活而显得疲惫黯淡，可也绝不该是这样一副被痛苦扭曲了的面容。
苏夏梦跪坐在李嫣身边，难过混合着愤怒在胸腔里灼烧。不能就这样算了。她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李嫣的手中。
她紧紧攥着一张纸。苏夏梦不得不伸出手，掰开她已僵硬蜷曲的手指，才将那折叠着的纸张完好无损地取了出来。
上面只写着两句诗词：
兀兀浮生水上萍，君恩何曾眼长青。
醉中但怜秋共月，镜里惊看鬓易星。
打眼一看，这似乎只是一首寻常的闺怨诗，倾诉无法获得帝王宠幸的哀怨，在绝望之中自尽而去。
而苏夏梦目光却凝视着最后一句诗，嘴唇紧紧抿起。
“易”。这应当是某种提醒吧……？
“镜里惊看鬓易星”，“镜”……苏夏梦猛地转过头，视线正对上那桌上静静放置的梳妆镜。
也就是李嫣吊在房梁上时，身体摇动，脚尖时不时撞击的地方。
这样的提示，有些太过明显了。
苏夏梦立刻起身，伸手摸向那面冰凉的铜镜，指尖仔细地抚过镜框、镜背。很快，她在镜子背面镶嵌装饰珠宝的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发现有一小块区域的松动感异常明显。
几乎没怎么费力，她便将那小块装饰物拨开，从中取出了另一张被小心折叠起来的纸张。
这次，上面的字更小、更密。只有手掌大的宣纸，用略有颤抖的字迹写满了。
“妹妹：若你发现此信，说明我已死去。你一直好奇追问的那位姓‘易’的妃子旧事，我却始终不敢对你明言，生怕将你也卷进事端。”
“你不像这牢笼里的其他妃嫔，你更像是……一只本该自由自在的鸟儿。我总觉得，你应该飞去更广阔的天空，而不是被困死在这四方的宫墙之内。”
“别再追问那妃子的事情了，这浑水太深太冷。我床头的暗格之中藏着一封地图，关于后宫之中一处隐秘的暗道。那暗道四通八达，有一处便能通往宫外。你切莫久留，免得徒增事端，也莫要在暗道之中徘徊。”
“我幼年时，便曾痴想那话本里的江湖究竟是怎样的快意恩仇，可是‘后宫女子’和‘江湖’、和‘侠客’，又能有什么关系呢？你可从那条暗道立刻出宫，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地方。你可以去江湖，可以去任何地方。”
“就当是替姐姐我完成了此生无法实现的心愿。我不敢出宫，非是不愿，而是因为我早已没了家，天下之大，竟无一处可容我安身……”
“……姐姐，我……”苏夏梦对着这封绝笔信，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哑口无言，悲恸与酸楚交织，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嫣留下的线索指向十分明确。或许她早已料到，若自己死去，第一个发现她、并会不顾一切追查下去的，只会是苏夏梦。
她希望苏夏梦能离开后宫，去获得自由。但苏夏梦本就和她不一样，只要想，苏夏梦随时可以离开。甚至，她不必被身体拘束，可以无视死亡，不断转生。
李嫣想要的自由，对苏夏梦来说，触手可得。
这想法更令她难过，心中满是无力与悲哀。
若是……系统道具大多只能用于穿越者，即便是他们，要将一个妃子偷送出宫也有些困难。何况李嫣身上还不知牵连了什么秘密。
她伸出手，轻轻为李嫣合上了那双不肯瞑目的眼睛。
这下，她苍白的面容上总算褪去了些许痛苦挣扎的痕迹，多了一份凄凉的平静。
“……我还不能走。”苏夏梦低声说。“我必须要知道，你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死。而且，我也有想要帮助的人。我总觉得……这个姓易的妃子，一定，一定和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