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长卿笑吟吟地道：“别这么紧张嘛。”
怀霜坐在他对面，虽说神色镇定，可是衣服下的身体紧绷，随时会突然暴起。
“该怎么说来着……咱们两国虽然从前有过摩擦冲突，但是今非昔比，我们对使者自然是心怀诚意的……你看，我连护卫都没有带，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单你我二人聊天。只要你想，随时可以取我性命嘛。”
裴长卿语带笑意，声音轻佻，怎么看怎么像不怀好意玩弄权势的反派。随后没等怀霜回答，他又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乐不可支地拍着膝盖大笑起来。
沈凡安纵使隔得较远，依旧从门缝之中投来了目光。
怀霜仍旧是怀疑地看着他：“阁下不必装疯卖傻，我知道您的身份。”
裴长卿停止笑容，表情仍旧是快乐的：“哦？”
“大齐的皇长子殿下，您找我这欢喜教教徒有何贵干？”
“嗯？你既是欢喜教教徒、又是中原人，还是北夏皇帝选中的使者不是吗？”裴长卿笑着说，“既然是使者，那就是外交啊政治啊这方面的大事，可不能怠慢。”
他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这话几乎是承认了怀霜胡编乱造出来的使者身份。
怀霜胸膛之中，心在逐渐地往下沉。她自作主张的事却得到了裴长卿的承认，是否意味着，宣平帝对北夏也另有安排……？
她正考虑着如何组织说辞，问宣平帝到底有什么安排、什么打算，裴长卿却笑着道：“不用这副表情。使者大人，我对您可是倍感亲切啊——都离经叛道、都年轻，都有自己的想法。”
若不是怀霜定力非凡，她此刻已经慌乱站起，失态至极了。
即便如此，她脸上的错愕对于裴长卿来说，也是十分显眼的。
“什么意思……”怀霜声音干涩，“您并不是……”
并不是得到宣平帝的指示前来？
裴长卿悠悠道：“对啊，我只是出来玩的，没和那老家伙通过气。他对北夏怎么想的，我也不清楚。”
那这就是皇子的自作主张了！
倘若裴长卿是太子，怀霜都不会这样惊慌失措。太子作为储君，自有比其他人更多的权力，但裴长卿并不是……他只是个流言缠身的疯癫皇子。
几乎是立刻，“夺嫡”和“谋反”两个词语就出现在了怀霜的脑海之中。
“别用那种看疯子的眼神看我。”裴长卿道，“我还以为你很胆大呢。若论假传圣旨、自作主张这一点，我还不如你呢。”
他凑近怀霜，声音轻轻，仿佛这附近除了沈凡安还会有什么人听他们墙角：“说实话……老家伙怎么想，我不清楚，你们那边的皇帝怎么想，我也不知道。但是，北夏和大齐不打仗，对你我来说都是期望的结果。”
“江湖人人皆知欢喜教派来了使者，很快朝廷、北夏都会知道。事已至此，不如快刀斩乱麻、生米煮成熟饭，就当这件事双方早就有计划如何？就当，你的确是北夏皇帝派来的使者、而我身为皇子，得到老爹的命令，来金陵招待迎接使者。如何？”
怀霜表情僵硬：“……你当真不怕，皇帝发怒……”
她没有指明哪一个皇帝，但裴长卿笑吟吟地道：“虎毒不食子，他总不能砍了我。反倒是你更该担心吧？那北夏新任教主，似乎是个心机深沉的家伙。”
怀霜向后挪了挪，与裴长卿拉开距离。
她合上双眼，吐了口气。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问。
“不是说了吗，我不希望打起来。”裴长卿说。
“你想要我怎么做？”怀霜问了第二个问题。裴长卿微微笑了一下，她是个很聪明的姑娘，聪明又坚强，和她娇小纤细的身躯比起来，格外容易让人心生怜悯与敬佩，可惜裴长卿见识过她姐姐，对这姐妹俩的相似颇感惊讶。
“这个嘛……如果你真是使者，那你我该一起启程回京城觐见皇帝，可惜你不是。你除了一张嘴，没有任何可以用来证明身份的东西，而北夏那边听到消息也不知道会怎么做。”裴长卿道。
“我建议，或者说希望你先回一趟北夏。看看你们那位教主作何打算。大齐这边反正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大动干戈。”
怀霜的眼睛闪了闪，默默地点了点头。裴长卿看似耷拉着眼，实则打量着怀霜，两人各有算盘，只是沉默不语。
“对了。”裴长卿突然道，“来都来了，问你一个问题。在你的想法里，那教主派你们过来，是为了什么？”
怀霜沉吟道：“我不知道。教主的心思，几乎没有任何人能猜到。但我想……或许是把我们当做弃子，用来试探。”
“试探？”这个词引起了裴长卿的兴趣，“试探什么？”
“试探中原武林，或者说，中原的某些人或势力打算如何对付欢喜教。”怀霜蹙起眉，“有人故意挑拨欢喜教与中原的关系，而教主希望利用我们这些饵钓出这些人。”
“那还真是出手阔绰。”裴长卿评价，“护法都用来钓鱼，感觉像是会把全部身家都丢出来的那种赌徒。”
怀霜没有说话，勉强地笑了笑。
“就说到这里吧。”裴长卿摆了摆手，“这一波混乱暂时停不了，趁着没有更多人盯上你们，赶紧回北夏复命吧。希望下次见到你，是一整条使者队伍，堂堂正正进京觐见。”
怀霜站起身，沉默片刻，突然向他行了一个礼。
“无论您是为了什么，此举都助我颇多。”她沉声道，“日后若能再见，我必定重谢。”
“哈哈。”裴长卿笑了，“我之前还以为你是那种很重的没良心的家伙，结果这话竟然是真心的？不用谢我，我帮你，除了私心，还是私心。要是你死了，事情的走向会往我不希望的情况发展……”
除了私心，还是私心？
怀霜没有明白过来，裴长卿兴味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便迅速离开，转移到了某处不知名的虚空，而直到离开房间、走出很远的距离……裴长卿都没有再看过她一眼。
在她见过的许多人之中，也算是十足怪异的怪人。
也难怪此人疯癫的名声能流传到北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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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众人尽力灭火，可是原本起火的那几座看台却是无能为力。尽管它们已经算是比较坚固的木制建筑，可是在威力巨大的爆炸之下，还是变成了一片废墟。
废墟之中，陆陆续续地发现了数具尸体。
为什么说是陆陆续续呢……因为实在太恶心了，没人愿意去仔细挖掘，最终还是六扇门顶着压力寻找叶松云，顺便挖出了不少死不瞑目的尸体。都是在爆炸中心的位置发现的，这里受损最严重，死伤也最多。
他们都是原先的韩崇岳部下、叛军残党。如今却死得丑态毕露、臭气熏天，实在不算善终。
不过，倘若他们没有在楼上藏那么多火油火药，也不至于身为武林高手却被炸死。
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
除此之外，倒没多少无辜之人殒命……毕竟爆炸中心的高楼全被安排成了熊猫阁、叛军的人。百姓无权无势，怎么可能挤进那种地方去凑热闹。这倒是不幸之中的万幸，除去他们，送命之人只有叶松云一位。
这位被宣平帝看重的年轻权臣，死状十分凄惨，仅靠随身携带的物件辨认出身份。若消息传回京城，只怕要天翻地覆。
六扇门的捕快们领着死工资，却可能因此被问罪，心情失落，嘴中不断骂骂咧咧。其中不少失魂落魄的，则是原先安插的探子。
李四心情复杂，远远眺望着一具具焦黑又难闻的尸体被抬出来，不知作何感想。
当年韩崇岳的残部，如今死伤大半，剩下的若无人领导，只怕会陷入混乱，溃不成军。
如果李四现在站出来去收拢部下，或许他们还能继续潜伏，只是要花上许多年才能恢复原来的规模。
李四望着六扇门之中几张较为熟悉的面孔，沉默片刻，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再无回头的余地。
李四隐去身形，没入金陵城的大街小巷，宛如水滴汇入大海，再无声息。
她不知道张三逃过一劫，不过即使知道，也找不到他。
张三自此之后便下落不明，也没有出来继续谋反大业。韩崇岳这批残党群龙无首，惶惶不安。这本该是狐从南趁机将他们收入麾下、统一自己势力的大好时候……
可惜他也自顾不暇。
狐从南毫无疑问地输了，他失去了江湖声望与威严，此后没有人会承认他这个九大门之一的领袖……
他背后的人想必也对他失望至极，竟然因为这样离谱恶心的圈套失败。
输家的结局往往殊途同归，狐从南很快“消失”了。
给点面子的人会说他不堪受辱选择归隐，但在私下里的窃窃私语、眼神交流之中，传递着他死不瞑目，暴尸金陵城外荒野的消息。
对此，有人评价：
【1-说书人（转生中）】：死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