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滑入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将外面世界的喧嚣、血腥和混乱彻底隔绝。电梯平稳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机械运行的轻微嗡鸣。小野葵一直紧紧跟在我身边，低着头，双手绞着衣角，像只受惊后尚未平复的小兽。直到电梯发出“叮”的一声轻响，抵达顶层的套间，她才像是如梦初醒般抬起头。
厚重的房门在身后无声关闭，隔绝出一个私密而安全的空间。顶级套房的奢华气息扑面而来，柔软的地毯，宽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都市夜景，一切都显得安宁祥和，与刚才那血腥混乱的“银座星光”恍如隔世。
“好些没有？”我脱下外套随手搭在衣帽架上，转身看向她。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里的惊惶已经褪去了大半，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后怕。
“嗯…嗯，没事了，安如桑。”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但这笑容显得很勉强，眼底的忧虑并未散去，“只是…只是……那个人死了……真的……真的没关系吗？警察会不会……”她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走到她面前，微微弯下腰，直视着她那双依旧写满不安的眼睛，脸上露出一个笃定而轻松的笑容，语气斩钉截铁：“放一百个心。有林风在，天塌下来他都能顶着。他说搞定，就一定能搞定得干干净净，一点麻烦都不会有。警察？查不到的。那个少东家，只会变成一个‘意外失踪’或者‘欠债跑路’的都市传说。别担心了，嗯？”
我的语气太过肯定，眼神太过平静，仿佛刚才在女厕所捏死一个人和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这份强大的、近乎不讲道理的“笃定”，像一剂强心针，终于让小葵紧绷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她长长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肩膀也垮塌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道：“那就好……安如桑说没事，就一定会没事的……只是……只是那个少东家，真的好吓人……”
她下意识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仿佛还能感受到隔间门板被猛踹时的震动：“尤其是……尤其是安如桑还没来的时候……他……他砸门，骂人……声音好可怕……而且……”她顿了顿，眼神里掠过一丝更深的不安和困惑，“我……我躲在里面，好像……好像有两次，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有点怪怪的……”
“哦？怎么个怪法？”我随口问道，走到小吧台边，拿起水壶烧水。
“就是……不像是人声……”小葵皱着眉，努力回忆着那让她毛骨悚然的细节，“第一次是他骂得特别凶的时候，好像……好像发出了一声很尖很短的……‘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老鼠？不……不对，又有点像……”她似乎找不到确切的形容词，小脸皱成一团。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带着几分刻意的轻松和调侃，转身把一杯刚泡好的热茶塞到她冰凉的手里：“好啦好啦，别自己吓自己了。人不发出人声还能发出什么声？难道说他得了狂犬病，在学狗叫？还是说他是猴子变的，在那‘吱吱’乱叫？”我揉了揉她的脑袋，试图用这种玩笑驱散她残留的恐惧，“肯定是你在里面太害怕了，自己吓自己，听错了。”
小葵捧着温热的茶杯，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暖意，听着我这番明显不着调的“解释”，紧绷的小脸也缓和了一些，但还是小声地、非常肯定地嘟囔了一句：“真的呢，安如桑……第二次，是在安如桑你刚到外面的时候，他好像特别生气，又发出了一声……比刚才那声更尖更长……像……像猴子被烫到那种尖鸣……把我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她说着，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
猴子……尖鸣？
我脸上的调侃笑意微微一滞，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锐芒。这个描述……过于具体，也过于指向性了。联想到蛟魔王鳞片上那些深青带暗金的梵文，联想到禺狨王残响的痛苦嘶鸣……难道那个酒囊饭袋的少东家，也和这些深海秘辛扯上了关系？还是说，他接触了什么不该接触的东西？
一股探究的欲望涌了上来。但看着小葵捧着茶杯，依旧带着惊魂未定余悸的苍白小脸，我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追问咽了回去。不行，不能再让她陷入那种恐怖的回忆里了。真相可以慢慢查，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她彻底放松下来。
“好了好了，别想那个晦气的家伙了。”我摆摆手，强行转移话题，脸上又挂起那种没心没肺的笑容，大步走到客厅巨大的电视柜前，拿起一个手柄，然后拿起另一个塞到小葵手里，“喏，拿着。”
“欸？”小葵茫然地看着手里造型科幻的游戏手柄，又看看我打开的巨大屏幕和亮起蓝色灯光的pS5主机，“安如桑……这是？”
“游戏机啊！playStation 5！”我夸张地扬了扬手里的手柄，“来，放松一下，打游戏！”
小葵看了看手柄，又看了看屏幕上炫酷的开机画面，有些局促地摇头：“我……我不太会玩游戏的……”
“哈？不会吧？！”我故意瞪大眼睛，做出极其夸张的震惊表情，“你可是倭国人哎！二次元大国！游戏王国！怎么能不会玩游戏呢？这简直比猴子不会爬树还离谱！”我模仿着猴子挠头的动作，成功把小葵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然只是浅浅的，但眼底的阴霾确实消散了不少。
“来嘛来嘛，很简单的！随便找个你看着顺眼的！”我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打开游戏库，琳琅满目的游戏图标铺满了屏幕，从绚丽的动作冒险到可爱的卡通农场，应有尽有。
我知道，现在无论让她去休息，还是试图跟她聊点别的什么，都无法真正驱散她心底残留的阴影和紧绷。她需要转移注意力，需要彻底的放松，需要进入一个没有恐惧、没有血腥、没有死亡威胁的“安全区”。而沉浸在色彩缤纷、规则简单的虚拟世界里，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哪怕只是暂时的逃避。
在美好的幻想世界里沉溺，总好过在冰冷残酷的现实世界中煎熬。
果然，在我的“怂恿”和屏幕上那些精美画面的吸引下，小葵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她犹豫了一下，最终用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指向了一个画风极其可爱治愈、主角是只毛茸茸小动物的冒险游戏。
“这个……看起来好可爱。”
“好眼光！就它了！”我立刻点开游戏。
欢快轻松的音乐瞬间充满了整个客厅。小葵笨拙地尝试着按键，操控着屏幕上的小动物在色彩斑斓的世界里跳跃、奔跑。一开始动作僵硬，时不时掉进水里或者撞到墙上，惹得她自己都忍不住小声惊呼或懊恼地嘟嘴。
但渐渐地，在我时不时“哇！厉害！”“漂亮！这个操作可以啊！”的刻意夸赞（虽然大部分操作其实惨不忍睹）和轻松氛围的感染下，小葵紧绷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来。她开始专注于屏幕上的任务，眼睛紧盯着那只憨态可掬的小动物，手指在按键上尝试着不同的组合，失败时也不再那么沮丧，反而会因为一些意外的发现而发出小小的、带着惊喜的“啊！”声。
她的身体不再紧绷，而是放松地陷在柔软宽大的沙发里，捧着游戏手柄，嘴角甚至在不经意间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真实的放松笑容。屏幕的光映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驱散了之前的苍白和惊惶，让她看起来终于像一个普通的、沉浸在游戏乐趣中的女大学生。
我靠在另一边的沙发上，手里也拿着手柄，象征性地按着，但目光却更多地落在小葵身上。看着她逐渐沉浸在虚拟世界的平和里，看着她暂时忘却了现实的残酷，我心中那份因杀戮而起的戾气，也悄然被一种更为柔软的、带着淡淡怜惜的情绪所取代。
口袋里那个冰冷的金属方块突然震动起来，发出尖锐而急促的铃声，瞬间撕破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
小葵被铃声惊得手指一抖，屏幕上可爱的小动物“噗通”一声栽进了河里。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我。
我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林风”的名字。心里微微一沉，这个时间点打来，多半是“银座星光”那边有后续了。
“没事，你玩你的，我去接个电话。”我对小葵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语气轻松得像只是要接个推销电话。同时站起身，拿着还在响个不停的手机，朝套间里自己的卧室走去。
小葵乖巧地点点头，“哦”了一声，注意力很快又被屏幕里重新爬上岸、抖着水珠的小动物吸引，再次投入了虚拟的冒险世界。
走进卧室，反手轻轻关上门，将游戏的背景音隔绝在外。我接通电话，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说。”
“老板，”林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很安静，显然他已经离开了混乱现场，“‘银座星光’那边，有点小尾巴。”
“哦？”我挑了挑眉，走到窗边，俯瞰着下方城市的璀璨灯火，“那个死鬼的老爹跳出来了？”
“嗯。酒店的老板，也就是那个少东家的父亲，刚刚通过‘清道夫’递了话过来。”林风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口气不小，说知道是我们做的，让我们立刻派人过去‘谈一谈’，否则……他就要倾尽全力展开报复行动，让我们在倭国寸步难行。”
“呵。”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从我鼻腔里发出，“就这？这种连自己儿子都管不住的废物，也配谈报复？老的这么嚣张，看来小的死得一点都不冤。”我的声音冷了下来，“这种不知死活的东西，按规矩处理掉就是了。暗河什么时候连这种杂鱼都需要我亲自过问了？这种小事也值得你打电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林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一种谨慎的探究：“老板，如果只是放狠话，我当然不会打扰您。但问题在于，那个老东西最后加了一句……有点意思的话。”
“嗯？”我眼神微凝。
“他说……”林风模仿着那种色厉内荏又带着几分诡异的语气，“‘你们以为有点手段就了不起了？等着吧！我会请‘猴神’降下诅咒！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猴神？诅咒？
这两个词像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我之前刻意维持的漫不经心。小葵那带着惊恐和困惑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像是猴子被烫到那种尖鸣……”
一次是巧合？两次还是吗？
我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充满兴味的弧度。有意思，太有意思了。看来今天捏死的那只苍蝇，屁股后面还沾着点意想不到的脏东西？或许，这不仅仅是小葵的幻听，也不仅仅是老东西临死前的胡言乱语？会不会和沉没在东京湾的禺狨国、和禺狨王那痛苦的残响、甚至和蛟魔王鳞片上那些禁锢的梵文……有所关联？
“有意思。”我对着电话，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狩猎般的兴奋，“林风，让他们等着。我马上过来。”
“是，老板。”林风应道，随即又补充了一句，“那……如果到了之后，发现那老东西纯粹是吓疯了胡言乱语呢？”
“胡言乱语？”我轻笑一声，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内容却冰冷刺骨，“那更简单。让他去海里陪他儿子，父子团聚。记得绑块重点的石头，沉深点，别给海警添麻烦。”
电话那头传来林风一声低低的、意味不明的轻笑：“老板，您最近……手段是越来越利落了。”
“人不狠，站不稳嘛。”我毒舌地回了一句，带着一丝讥诮，“尤其是对这种不长眼的。行了，原地等我。”说完，我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收起手机，我脸上的那丝玩味瞬间收敛，恢复了平静。推开卧室门走回客厅。
小野葵依旧沉浸在游戏中，正操控着那只小动物笨拙地试图爬上一棵大树，嘴里还无意识地小声嘀咕着：“啊呀呀……差一点……跳！对！抓住树枝……”
“小葵。”我走到沙发边，声音放得温和。
“嗯？”她闻声抬起头，大眼睛里还残留着游戏的专注光芒。
“我临时有点商务上的事要出去谈一下，可能要晚点回来。”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像是去处理一笔无关紧要的生意，“你乖乖待在这里，哪里也别去，知道吗？”
她的小脸上立刻浮现出担忧，握着游戏手柄的手也紧了紧：“安如桑……是刚才电话的事吗？是不是……”
“别瞎想，就是点生意上的应酬。”我打断她，语气轻松地安抚道，“饿了就用茶几旁边那个座机电话，直接拨‘0’打到酒店大厅，想吃什么就点，菜单在旁边的抽屉里。零食饮料也随便要，记我账上，不用担心钱的事。”我指了指茶几旁那个复古造型的座机电话。
“哦……好，好的。”她点点头，虽然眼神里还有一丝不安，但更多的是信任。
“记住，别出门。”我又叮嘱了一句，揉了揉她的头发，“等我回来。”
“嗯！安如桑路上小心！”她用力点点头，努力挤出一个让我放心的笑容。
没再多说什么，我拿起车钥匙和外套，转身离开了这间暂时安全的避风港。
电梯下行，刚才在“银座星光”门口那血腥的一幕似乎还残留着铁锈般的味道在鼻端。但此刻，我的心情却与离开时截然不同。不再是单纯的暴怒，而是多了一种冰冷的、带着探究欲望的期待。
猴神？诅咒？禺狨王？
黑色的越野车再次咆哮着冲入夜色。我转动方向盘，朝着那片刚刚离开、此刻却可能隐藏着意想不到线索的霓虹之地——“银座星光酒店”疾驰而去。车窗外的流光溢彩倒映在瞳孔里，却只映出一片冰冷刺骨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