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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

吃完午饭以后,叶子欣就不得不离开这个小画室了,毕竟下午的课她没报名,是不能留下来听的。

她看着墙上挂的那些画,有点恋恋不舍,不过,今天静静姐姐也送了她一幅,这是难得的好事, 她很快乐,格外小心地把手里的画纸卷好拿在手里,才跟季静道别,下楼往家里走去。

路过一楼时,于老师还在电脑前面忙,和善地跟她打了个招呼,叶子欣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低着头往门外去。

她知道,于老师这里的小饭桌她们家是没给钱的,是邻居赵阿姨人好才让于老师管她顿饭,等于吃白食的,像个小偷一样,让她非常羞愧。

叶子欣有好几次都不想去了,可摸摸饿瘪的肚子,她又没那么有骨气了。

顶着太阳一路走到街角边的小公园,叶子欣找了有树荫的路牙子坐下了。天黑之前是不能回家的,这在她家似乎已经成了默认的规矩,叶子欣会随便地找个地方来打发时间,盛夏以后的中午是不会有小孩出来玩的,她只能自己跟自己玩。

平时她会找个蚂蚁窝看,或者走一个小时去书店泡着,不过今天有了更让她感兴趣的事。

她先把画和包放到一旁干净的石头上,又找了根长短称手的树枝,开始在土里面写写画画了起来。扎着长辫子的小人,白天乖巧上学,晚上呢,手里的书包就换成了长枪,在楼房的间隙跑来跑去,惩奸除恶,行侠仗义。

所谓坏人依然是那个胖女人,不过这次叶子欣给她画了尖尖的角和长长的獠牙,看起来像个妖怪,张牙舞爪,十分可怖,不过下一个画面就被拿着长枪的女孩敲得满地乱滚了。

有了这种消遣的方式,原本难捱的时间一下子过得飞快,叶子欣就这么在土堆里写写画画,一眨眼太阳就要落山了。

她赶紧拍拍手上的土,欢快地往家走去。穿过一条街,走到临街的楼道门口时,她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抱着自己的包,尽可能把自己存在感削减到最弱地开了家门,想要溜去阳台。

可惜运气不好,她刚打开铁门,就跟正躺在客厅沙发吃薯片的小男孩对上了眼神,小男孩立刻就像看到了好玩的玩具,跳起来就冲到她身边。

“姐姐偷偷藏了什么好东西!”

叶子欣小心翼翼藏在身后的画卷被他一眼看到,就要伸手去抢,叶子欣赶紧往后躲,“哎小晨,这是姐姐的作业,不是好玩的。”

她越宝贝越掩藏,被称为小晨的男孩就越是想抢,眼看比自己高了大半个身子的叶子欣倒背着手,让他够不着,他干脆一脚踢在叶子欣的小腿上,趁她疼的弯腰之际,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另一只手趁机去抢画纸。

小孩下手没有轻重,几乎是要把她头发揪下来。

叶子欣疼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可今天的她心里偏偏憋着一口气,高举着画不让小晨拿到。

小男孩气的又踢又踹,每一脚都落在叶子欣腿上 ,疼的不行,偏偏自己头发还被对方拽在手里,跑也跑不掉,只好一劲儿求饶:“小晨,这真是姐姐的作业,你松手,你拽的姐姐好疼啊……”

小晨闻言不仅没松手,反而越发使劲儿,甚至抢到最后,涨红着脸,“哇”一声哭出来了。

他这一嗓子,把原本在厨房里忙乎的两个大人都给炸出来了。

分别是一个矮胖女人和满头白发弯腰驼背的老妇——这是叶子欣的大娘高翠芳和奶奶钱秀春。

高翠芳一看男孩张嘴大哭,脸上纹成深棕色的两条眉毛当即竖了起来,几个跨步就冲过去一把推开叶子欣,把自己的儿子抱了起来。

“哎呦,小晨才五岁,你这个当堂姐的干什么欺负他呀!天天在外面野着不着家,一回来就欺负弟弟,你这心眼子怎么长的啊?怎么小小年纪这么坏啊!”

她这一把力气不小,推得叶子欣瘦弱的小身板几个踉跄撞在门上,几乎摔在地上。

好在头发终于不疼了,叶子欣低垂着脑袋,强忍着眼泪为自己辩解:“大娘,我没欺负小晨弟弟,是他要抢我的东西……”

“我的天娘老子你这说什么混账话?我们家小晨能抢你什么呀你吃的喝的都我这个当大娘的供着,一天天不知道感恩,就知道胡乱诬陷你弟弟,小晨这么小一个孩子能抢你什么东西啊?”

“我没抢姐姐的,我就是想看看她包里的东西,姐姐就不给我,姐姐是坏蛋,妈妈打死她!”小晨干嚎了半天,脸上一点儿泪珠都没有,这会儿眼看自己妈妈来给自己撑腰了,更是满脸骄横,握着拳头就要往叶子欣脸上招呼。

他这一说,高翠芳也看见叶子欣藏在身后的东西了,二话不说上前一步就从她手里夺了过来。

这次叶子欣没敢躲,因为她知道自己这个大娘脾气上来了是真的会揍她的。

“什么破烂东西这么藏着掖着,给你弟弟看一眼怎么了?”

“没,就,就是于老师给的作业,我怕小晨、怕小晨弄坏了……”叶子欣嗫嚅的声音像蚊子哼哼,两眼紧盯着自己的脚尖根本不敢抬头。

她奶奶看见是件小事,这才敢过来插上一两句:“嗨,就是个作业,早点给小晨看看不就好了,干嘛还惹得他哭呢。”

“心眼子歪着长呗,随了她那个不是东西的妈。”

高翠芳一边把抢过来的纸卷交给自己儿子,一边骂骂咧咧。

这些状似漫不经心地话语,像利刃一样,剜进叶子欣心里,她几乎要把嘴唇咬破才能控制住不让眼泪掉下来。不能哭,她想,如果哭了就是输了。

在与高翠芳相处的这几年,叶子欣在心里给自己设定了一个比赛,无论高翠芳说什么做什么,她都绝对不会在她面前掉一滴眼泪,如果她做到了,就是她赢了,反之,则是高翠芳赢。她用这种小小的方式,一直保持着自己内心的胜利,她想只要她一直赢下去,哪一天,能在梦里再见到她的爸爸妈妈时,就可以骄傲地告诉他们,自己打败了坏蛋, 是个勇敢的人。

她心里这些想法,高翠芳显然不知道也根本毫不在意,只看她这副蔫头巴脑的受气包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这丫头学校那个老师一看见她身上有点磕了碰了,就三天两头来家访,她真是恨不得天天打她一顿出气。

要不是她那个挨千刀的爹妈,自己怎么会年纪轻轻没了丈夫,孤苦伶仃地一个人拉扯儿子长大?

“赶紧滚你床上去,在这处着是等邻居看笑话是不是!”高翠芳越想越烦,最后还是忍不住,抬手在叶子欣胳膊上掐了一把,才骂骂咧咧地把她推到屋里。

而小晨则在高翠芳怀里,高举着自己手里的战利品,耀武扬威地学着妈妈的话:“小歪心眼子!滚回你床上去!”

叶子欣低垂着脑袋,并不敢反抗,快步穿过卧室,进了远处那间小小的只够塞下一张床的阳台。

钱秀春看着她孤苦伶仃的背影,轻叹了口气,孙女命苦,可她一个青年丧夫,老年丧子的七旬老太又能做什么呢?如今自己二儿子媳妇高翠芳俨然是这个家里唯一的支柱,老老少少三张嘴都要靠她一个女人吃饭,自己还得小心别被赶出去,哪有余力帮孙女说话呀?

况且,谁不是在过苦日子,熬着呗。

不过,等高翠芳带着叶子晨大鱼大肉吃晚饭的时候,钱秀春还是偷偷摸摸溜去阳台上,小声安慰了叶子欣一句:“小晨就是新鲜新鲜,等他看完,奶奶再帮你把那作业拿回来啊,你别着急。”

可惜,这句无关痛痒的安慰,随着被叶子晨撕碎的画,如往常一般成为了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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