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来越深,山风追随着月亮一路狂飙,到了月上山头之时,山林里的风已经大到足以将整片整片的树木压弯,寒风从山间飞驰而过时,萧萧风嚎宛如山神的怒吼。
我抻了抻身子,附着在每一寸筋骨上的痛感瞬间席卷全身,此时我只能庆幸自己正好站在风口,迎面吹来的疾风带着刺骨的寒冷,在刮过我身子的同时,也在有意无意间捎走了我身上的痛楚。此时的我还在努力调动着体内的龙息,尽管这非常累,但我需要时时刻刻保持最敏锐的嗅觉,因为那个兰姐的确不是凡人,她的秘术很是诡异,只要是她的双掌能碰到我的身子,就能给我实质性的伤害,可一旦我持扇出手防御和对其主动进攻,无论是大风式还是小旋风式,亦或是直接用扇子当做刀剑攻击,全然不能触碰到她,不,准确来说,虽然我每次都能打到她身上,可一次次的攻击都会直接穿过她的身子,就好像她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幽灵,我甚至怀疑她根本就不存在,只是我在被某种幻术操控之下,错看到的虚拟幻象,尽管这个女人就站在我的眼前。
“怎么样,小弟弟,累了吗,还玩儿不玩儿呀?”
兰姐笑着对我嘲讽道。
尽管我已经相当疲倦,但我的嘴角依旧选择倔强的回击这个女人一个冷笑,同时,我决定不再使用睚眦扇,既然什么进攻都对她无效,那我现在只有一个一招“拖”字决还还可以用,为此,我不能再让睚眦给我消耗更多的体力和龙息,索性只用拳脚应战,反正也打不过,最多在支援来到以前,能做到自我保命就好。
于是,我对着兰姐使了个挑衅的手势,示意她过来,并调动龙息灌入双腿,混劲全身蓄势待发。果然,在优势一边倒的情况下,兰姐毫不顾忌我是都耍有什么花样,肆无忌惮的迈步向我走来。
见兰姐在走向我的同时,再次双手亮出紫色内息,随即飞掌向我扑来,我立马四肢匍匐于地,以一招蛙跃溪石在山林间蹦跳弹跃,借着粗壮的树干和高耸的山石,我尽可能于兰姐周旋于虎口峰这一片小天地之下,就在我以为自己可以这样持续纠缠住兰姐之时,眼前的黑夜当中,突然有一只枯白的手掌从叶冠之中飞下,直击我的胸膛。
兰姐的掌法绵长阴柔,看似浅浅的一击,却能在触碰到我肢体的一刹那便会爆发出穿透皮肉直达筋骨的刚猛寸劲,其双臂好似两条飘逸无边的丝带,可在山风之中无骨般飘荡,任你如何警惕,也无法准确预知她会在哪一瞬间对你发动突袭。
强劲的掌力直接将我打飞到一处山坡之上,我一口老血破口而出,直接将脚下的石头染成了一片红。
兰姐飞冲到我跟前,用最鄙视的语气冲我笑道:
“你真以为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就能把我缠住?想通过跟我玩儿持久战来等救兵?那你也太小看我了!擦亮你的小眼睛仔细看看现在这里是哪儿?”
我一边揉着胸口站起身,一边眯着眼睛快速打量了一下四周,本来想着凭借蛤蟆功自己多少可以将兰姐这个女人缠在虎口峰下,就此等待援兵到来,没想到在不知不觉当中,我反而被兰姐带到了了虎口峰的一处山脊之上。
山上的草木比山下稀疏了很多,挂在山巅的月亮把我们两人所在之地照得十分银亮,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被打中的胸口,发现自己手所按之处离兰姐刚刚所击中我的地方,明显偏左了不少,可痛处却也真的偏在左边。
我确信自己之前绝没有看错,兰姐那一掌垂直而下,直击我的膻中穴,可这伤痛感为何此时就是在我的心房之上?
思来想去,我的脑子里也只能得出一种结论,于是我对着月光展开自己双手,然后摆动臂膀,用左手伸出食指,指向右手掌心,我双眼紧盯左手,随着臂膀这么一摆动,我的右手手腕却率先感觉到了左手指尖的触碰,果然,定是那兰姐在我身上使了什么咒术,以至于我的视觉与现实距离出现了明显偏差!
我上下摸索着身子,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回想今天一天的经过,除了在那位王副导演脚下发现了一张白色的符咒纸条以外,我实在想不同,自己是在何时中了招。
等等,白色纸条!
一段回忆猛然浮现在我的眼前,我在自己衣服和裤子的兜袋里来回翻找,终于找到了一张白色纸条,虽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三四天,但上边的字迹依然清晰:
“有需要,打这个。”
“苏鸣!那小子果然是你们的人!”我扔掉纸条冲着兰姐大喊一声。
兰姐对我笑了笑,双手背在身后叹道:
“哎呀,还是被你发现了,行,那姐姐也不跟你玩儿这个了!”
说罢,兰姐脚下生风,步履疾行,再次对我打出两记绵掌。
既然幻术已除,那我也不再退缩,直接将龙息灌于双手之上,以此时我的修为来说,天罡正气实在难以持久,但大罗金刚手却可用来试上一试,想到这儿,我双手握拳,运劲双臂,一双手掌顿时焕发出一股金色云光,面对兰姐的绵掌连环击,我以硬桥硬马定身拦挡,拳峰抗下兰姐掌法的一刹那,一阵彼此内息如两股互不相融的反斥之力,直接将我们的拳掌余威震于四面八方,一时间,就连彼此脚下的石头草木,也被这股厮杀之力震得大片波荡翻滚。
大罗金刚手变化万千,但我才没学多久不敢轻易变化招式,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被那苏鸣下了心理暗示,竟在与眼前兰姐拳脚厮杀之时,果断选择了大罗金刚手里的拳术套路,不过,我拳法练得最多,也练的相对最精,面对兰姐的阴柔掌法,我的拳法只进不退,只攻不守,试图一刚劲直接将对手的诡谲多变一扛到底。
能打到敌人身上的感觉他妈真好!
虽说兰姐的身手的确在我之上,但至少比起刚才那种摸不着头脑的视觉偏差感,现在的我,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拳拳到肉的快感当中,纵使身上又多了几处伤,那也阻挡不住我内心因这种毫无顾忌的拼杀所产生的无限放纵。
在呼啸的寒风之中,金光与紫气来回碰撞,绵里藏针的掌法在挥动之时,于月色之下飘飘洒洒,却在发力的一瞬间霸道之劲迅雷不及掩耳,纵使那对其逆向之风,也能被其杀气腾腾的掌力劈开一道分流裂口。为保自身,我逐渐改变攻势套路,在彻底激发兰姐杀心之后,我的拳法由之前的只进不退,顺势转变为以守为攻,攻中带守,面对兰姐的劈掌连环,我身形似山,稳扎稳打出手绝不恋战,以求步步为营。
见不能对我产生压倒性的胜局,我能嗅得出兰姐内心开始变得躁动,而她的掌法也愈发杂乱无章,胜败往往就在瞬息之间,我将龙息大量灌于双手之上,脚下踏步北斗,带动浑身气劲推入双臂,同时,我深知此时的兰姐定是想着与我速战速决,于是我便故意展开双臂任其看见我中门大开。
在我的引诱之下,杀意凌乱的兰姐终究按耐不住自己躁动的内心,飞手一掌再次打向我的胸膛。
舍不得孩,套不着狼,舍不得老婆,抓不住流氓。
对兰姐这一掌,我自始至终都没打算做出任何防守,大罗金刚手里有一招名叫力搏千钧,练的就是以一己之体魄,在硬抗下敌人拳脚的同时,趁敌人胜意攻心,顺势向对方打出雷霆一击,虽然我故意露出中门,但在晕劲发力的一刹那,我便以侧换身法,以左肩抗下兰姐这一记杀心掌,就在兰姐尚为收手的瞬间,我对着她的脑袋两侧大力使出一招双峰贯耳,双臂冲着前方横扫而过,琥珀色的龙息将寒风劈斩而开。
兰姐这才意识到自己中计,她仰身想躲,却还是晚了半步,我这双拳在她仰头的片刻,已锤在了她的两侧耳尖之上,之听“咔嚓”一声,兰姐戴在耳朵上的眼镜腿儿被我的拳法砸断的同时,又被我顺势用拳头压着插进了她的两侧太阳穴上。
兰姐痛苦的尖叫一声,仰身对我飞踹一脚,我抬起右腿做出格挡,却反倒被她借力弹开身子。
我甩了甩双手,刚刚那一拳感觉奇怪,那兰姐的皮肤,在我拳头锤下去那一刻,好像气球一般凹了下去,然后又迅速弹起,我顾不上左肩传来的剧烈疼痛,不停琢磨着着刚刚那种手感到底是何原因。
“沈放!你快看!”
碧霄和睚眦同时在我脑中喊道。
我以为是那兰姐又对我发起了进攻,赶紧摆好架势做出迎击,却发现那女人竟滚跪在地上,她双手捂着自己的脸,惊恐的叫喊着,我注意到,她脸上的墨镜已经被我打掉了下来,但她的两侧太阳穴伤口上却没有丝毫血液流出的迹象。
兰姐的喊叫声越来越大,我见状正想乘胜追击,却被一道从地面发出的蓝色光束拦住了去路。我低头仔细看了看,发现这束并不算耀眼的光竟然是从兰姐脚下传来的,且这束光其实是一条荧光蓝的液体水流,这液体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从兰姐身上流出的血液一般。
“你……不是……人?”
我努力克制着内心的紧张与不安冲兰姐问道。
兰姐兴许是叫累了,她缓缓站起身,在将捂着自己脸庞的双手放下的那一刻,我的胆子终究还是猛烈颤了一下。那哪儿是一张人脸,简直就是一坨腥红的脸部模型!
只见那兰姐脸上的皮肤正顺着断裂的眼镜腿深深陷入其太阳穴上的裂纹而开始迅速崩裂,她的脸就像一块脆弱的陶瓷,随着龟裂的扩张而一片片落下,而她那失去了皮肤后的脸,毫无保留的向我裸露出寸寸红色的肌肉纹理,没有了鼻尖的鼻子变成了一个三角形的窟窿,而失去了眼皮的眼眶里,镶嵌着一双蛋白色的眼珠,就连瞳孔也一种淡淡的白色。
兰姐那没有皮肤的脸痛苦的扭曲着,她表皮上的龟裂很快就蔓延至她的全身,随着一片又一片的皮肤从她衣服的袖口和裤腿之下剥落,原本还算风韵犹存的一个中年女人就此变成了一个“红骷髅”,而更诡异的,是那从她脚下流出的散发着蓝色荧光的液体,竟在站起身的同时,逐渐收拢到她的身边,并如布幔一般拔地而起,兰姐当中我的面,将身上的衣物层层褪去,然后那一张宽大的布幔便迅速分裂成一条条绸缎的状态将兰姐的身子重新包裹,很快,原本的“红骷髅”就变成了一个蓝色的“木乃伊”。
紧接着,在发着荧光蓝色的绷带将她的脸紧紧缠绕住之后,绷带在月光的照射下,逐渐变成了一张蓝色的妖神面具。当这个面具彻底在兰姐脸上成型了之后,我的心再也按耐不住那压抑已久的复杂情绪,嘴不由自主的张开冲着兰姐大喊道:
“你!你是五通神!是那个蓝面真人!”
兰姐愤怒低吟一声:
“多好的一张皮啊,这一穿也有七八年,我天天用婴儿尸油维护,生怕有哪磕着碰着,这下可好,你这么一拳,直接把我的这张好皮给震碎了!”
我:“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
兰姐没有回答,而是左右摆动活动了一下脑袋,然后抡起手臂冲我甩出数条荧光绷带,我见状连忙后撤,在转身躲避的同时,视线注意到那几条绷带宛如一张怪兽巨口,并从“口中”吐出数个赤身裸体的人。
这画面我已不是第一次看见,在睚眦的回忆里,师父就是被这些人皮傀儡缠住之后失了心神,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在体型看似与常人无异,可天知道一旦被他们碰到之后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眼看这些裸体傀儡哭喊着冲我扑来,我再次唤出睚眦扇,随即对着傀儡们扇出一波大鹏冲天。
风旋迅速将数个傀儡卷上夜空,又随之将他们从高空抛下,傀儡摔到地面的那一刻,立马如气球一般爆裂开,并发出阵阵巨响。兰姐随即又用绷带冲我扫出十多个裸体傀儡,这些东西看着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或悲痛欲绝的哭喊着,或癫狂痴迷疯笑,宛如一张活着的人间浮世绘。
见如此多的傀儡奔向我,情急之下,我只好用扇子扫出几道小旋风推向它们,旋风扫过之处,傀儡们叫喊着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爆炸声,可还没等我备好架势迎击,兰姐那个木乃伊便再次朝我甩出数十个傀儡。
与刚刚那些傀儡不同,现在这次甩出的傀儡个顶个的人高马大,而且其中不止有亚洲人,还有不少的黑人和白人,这些大块头以男人居多,他们一个个的面目狰狞,见我如见到久未谋面的仇人一般,一经甩出,便嘶吼着冲我奔袭而来。
睚眦见状紧张的叫唤着提醒我道:
“沈放,万不可被这些东西碰着,它们可不只是伥鬼那么简单!”
“我看见啦!”
我不耐烦的回它道。
面对这些大块头的进攻,我以扇为刀,对这些活死人是能砍则砍,能削则削,同时迅速以燕影飞步后退,一旦拉远距离,便扇出阵阵烈风以作屏障。
起初,面对这些身手与常人没多大差别的各色人种,我的尚且还能灵活应对,但随着兰姐向我甩出的伥鬼越来越多,纵使它们都是些平常货色,我却也被她逼到了一拳难敌四手的窘境。
随着眼前的伥鬼由数十个变成上百个,碧霄不由自主的为我担心道:
“不行,沈放,赶紧想办法逃走,再这么下去,你迟早会被它们碰到!”
“不行!”我大喊一声回绝道,杀死师父的凶手就在眼前,我现在若是逃了,谁知道之后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找着她,既然对方自己找上门来,我为何不可将其杀之!
想到这儿,我冲着一众伥鬼随身一转,以一记逆风斥旋将它们尽数扫荡而开。一时间,虎口峰上,炸裂之声绵绵不绝,好似晴空之下,无端奏起的旱夜雷鸣。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趁着兰姐还没用身上的绷带扫出新一波的伥鬼,我俯身向其冲去,并连忙呼唤睚眦道:
“睚眦,快点儿,跟我合神!”
睚眦:“小子,你可想清楚了,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两度合神,你这小身板儿可未必吃得消!”
“少废话!赶紧给我合神!”
看着那已经烙在我心中最幽暗深处蓝色面具,愤怒如同一粒微弱的火星,在落在我感官神经的那一刹那,燎起万里火海。龙息顺着凌妙然对我的传教,一段一段冲破我体内的穴道,那种熟悉的杀戮的快感在我的脑中迅速萌生,我抖了抖肩膀,一双银色肉翅撕破我的衣服,从我琵琶骨两侧伸展而出。
“老妖婆,小爷我今晚就要把你身上的肉一条一条给撕下来!”
复仇的冲动促使我在奔袭之余,毫无顾忌的在山间大喊。
但当我离兰姐已不足十步之距时,兰姐身子上的绷带却开始自助撕裂,此时她好似一个人形虫蛹,在她身上的纵向裂缝当中,一双人手突然从其中伸出,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兰姐身上的裂缝中走了出来,那身影冲我笑了笑,随即说道:
“臭小子,怎么,连师父也忍不出了?”
恐惧和无措顿时浇灭了我心中的杀戮欲望,我刹住脚步,一时间愣在原地,呆呆的看着师父完好无损的向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