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你在里面吗？”
艾蕾克特轻声叩门，语气小心克制。门内一片寂静，没有回应。
这确实不太寻常。
在普累若麻，由于意识连续不断，时间的流逝往往极难察觉。
可从目睹终末剧本开始，之后是与艾蕾克特的对话、独自反复思索、在无事可做的焦躁中出门散步、前往图书馆、与安瑟洛波斯交谈，再回到索菲亚的领域……
算起来，至少已经过去好几个昼夜了。
可星榆，竟然一次都没有走出镜室。
她该不会在睡觉吧？……可在这里，没有人会真正感到疲惫，又有什么可睡的？
艾蕾克特又试着敲了敲门。隔了许久，门后才传来一句轻得几乎听不清的回应：
“……嗯。”
艾蕾克特稍稍松了口气，顺势道：“索菲亚，完人安瑟洛波斯请求与您会面。是否需要我为您协调时间与场地？”
“好。”
回应依旧简短，平静得近乎漠然。
她既未开门，也未问具体时间与地点，仿佛这些都与她无关。
但终究是得到了答复，艾蕾克特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转身，为她留出继续独处的时间。
“我原以为她拿到镜子之后，会立刻召唤我们。”艾蕾克特一边走，一边偏头看了炙骁一眼，语气带着点轻松，“就像当初造出你一样。”
炙骁挑了下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艾蕾克特笑了：“你不知道？没有我们，索菲亚是不能独立完成创作的。”
“你是说……你们三个？”
“嗯，”艾蕾克特点头，“我是‘记忆’，赛瑞恩是‘欲望’，涅鲁艾是‘静默’。支架必须三者齐全，才能构建出一个稳定的世界。”
她手指在空中描出一个三角图形：
“我记录过往，维持历史与逻辑，确保剧本不会自我冲突；赛瑞恩负责欲望，角色动机、情感张力与剧情推进；而涅鲁艾作为世界法则本身。比如太阳每天从哪边升起，死者是否能复生，物质是否遵循某种秩序，这些都是她管的。”
“如果没有你们，索菲亚不能创造？”
“可以，”艾蕾克特点头，“只是她的创造会非常不稳定，像是梦境、幻觉，没有逻辑，也无法保存。索菲亚本身又是碎片化意识，一旦脱离支架，她很可能陷入自己的剧本中，连自己正在演哪一幕都不知道。”
炙骁不动声色地记下这一切。
这些信息对她而言，不只是了解普累若麻的基本机制，更是回去之后，她能写进文档的重点。
在她之前的理解里，所谓化身拥有镜子便能创造，但此刻她发现，在普累若麻，几乎所有人都具备某种程度的创造能力。支架们能显现画面，普通人也能召唤物件，只是程度不同。
那么——那日她和星榆一起看到的“终末景象”，算不算某种层面的创造？如果是……那是她们共同制造的吗？
“镜子到底算什么？”她追问。
“镜子代表可能性，它是连接的关键。”艾蕾克特道，“连接创造者与‘未被选中’的众多未来。”
七面镜子，对应七种世界层级。
更关键的，是决定‘哪一个版本’被允许进入剧场。
只有通过镜子，角色才能看到自己各种不同的剧情走向。
炙骁若有所思：“所以索菲亚已经创造出的那个世界呢？她曾经历过的、现在储存下来的东西，到底算什么？就像你说的……第五文明？还有现在那个剧本？”
“模糊地存在着。”艾蕾克特说，“就像写在草稿纸上，但还未决定是否要上演。未来的剧情呢……她还没决定。这就是创作者的权力。”
拜多斯中，一念即生。
普累若麻，只选其一。
已经发生的部分——炙骁和星榆共通经历的“过去”，还有那个第五文明的世界，算是“固化”。相对成型，变动空间较小。
但未来就像河流，无数分叉口，化身可以选择任何一个继续走下去。
无数种可能的未来都已经存在，但只有被化身创造和选定的版本才会进入普累若麻的剧场上演。
炙骁点点头。这听起来像是一种开放式的时间分支系统。
但她心中另有一套更简洁的解释：
这只是现实世界的回声罢了。
支架、镜子、剧场……这些东西看似神秘，实际上不过是对真实的模仿。
那些所谓的“创造”，在她看来，全都是自己的世界的投射与翻译而已。
这是一件好事，说明那个结局还不是唯一的，她们的确还有更改的空间。
先前她和星榆看到的末日景象，并没有出现任何明显的破绽，也没有因为缺少支架就陷入混乱——那说明一件事：这一切的根源不在普累若麻的“秩序”本身，而是因为她和星榆本就来自现实世界。
她们的“创造”受现实逻辑所引导，才会显得自然合理。这与所谓镜子的力量、化身的地位无关。
普累若麻的存有认为一切都是创造的剧场，是梦的舞台，是从拜多斯投下的影子。她们坚信自己才是源点，才是真正的“第一世界”。
但炙骁从未动摇。
她坚信，现实才是源头。
明亮的A环、永恒灰色的天幕，那些她曾走过、调查过、生活过的街道，才是第一世界。
这个世界，哪怕真的存在，也只是它们现实世界的附属物。
镜子可以理解成是一种引导工具，或许可以将某个版本从模糊中剥离出来、投射进普累若麻的剧场之中，但那并不意味着这些化身真的能决定她们所有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可能是某种意识维度中的节点？可能是时间与感知层的重叠处。或许确实能链接多个不同维度的意识或现实，但——
它绝不是唯一的真实。
炙骁越发坚定这一点。
她缓缓呼了口气。
哪怕她暂时还说服不了任何星榆之外的人，但她相信自己的判断。
“索菲亚的创造必须由我们常伴身侧，这就是支架的意义。”艾蕾克特笃定又自豪地说，“副智慧使，你是她的第一个造物，承担引导索菲亚的未来的职责，但我们才是支撑她创造的根基。”
炙骁点头，心中却升起一股冷意。
什么“未来”？她根本不想在这个世界里谈论什么未来。
她们不过是误入这里的旅人，被迫参与了一场并非属于她们的剧目。
她要做的事从来都不是留在这里，而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