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苏州，跟她记忆中的样子大差不差，河还是那条河，河边也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只是换了一批人而已。
她年轻那会，不耐烦在深宅大院里学那劳什子的管家看账，向往外边的市井烟火气。
经常女扮男装偷溜出去。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她真是天真到愚蠢，以为自己穿了件男装，就没人能认出来她。
直到差点被小流氓拖回家去，她才懂得了怕。
也正是因为此，她认识了那个小傻子，读书读的人都迂腐了的傻子。
嘴里念叨着光天化日，天理昭彰，冲上来，单挑四个小流氓，差点被打死。
要不是父亲手下的人及时赶到，小傻子就没命了。
可纵然是这样，小傻子还是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她给的钱，说什么，路见不平，君子所为，不为钱财，硬是自己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走了。
结果走了没几步，就摔了个狗吃屎。
当时的夏青蕴，觉得这人真蠢，吩咐父亲的人，把小傻子送到医馆，给他治好伤就当还了他的相救之情。
那之后，她偷溜出门的事情，被母亲知道了，母亲气急了，把她押在家里足足三个月。
每天不是看账本，就是跟在母亲身边，看着她理事，还要听母亲分析时局，把她憋坏了。
好不容易母亲对她的看管松了一松，她立马让青瑞给她打掩护，又跑了出去。
出门的第一站，就是河边，那里最热闹。
然后，就被那小傻子堵住了，口口声声的：“姑娘，在下欠你的钱财，一定会还，还请姑娘宽限几日。”
她一身男装，被人一口一个姑娘，人都快气死了：“我不用你还，离我远点。”
小傻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皮红了红，离她远了一些，但还是坠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美其名曰保护她。
夏青蕴就当他是个不要钱的小厮，爱跟就跟着。
只是她没想到，小傻子毅力惊人，自那以后，每一次她溜出来玩，小傻子都会不远不近的跟着。
隔一个月，还会塞给她几张皱皱巴巴的钱，说是还给她的。
时日久了，她对小傻子的存在都习惯了。
渐渐地，也能和小傻子说上几句话，他们就这么诡异的保持了默契。
就这么过了两年，她十八岁了，母亲开始给她相看适龄的儿郎了。
初初听到这一个消息，她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身影就是小傻子，可还没等她跟父亲母亲坦白，乱象就到了。
父亲要送她去北平，是青瑞，她最是温柔的弟弟，强硬乃至强迫性的跟她换了去处，她还记得，送她上船的时候，青瑞说：
“姐，乱象将起，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你我都曾经遍读史书，当知道，乱世里，女人比男人更危险。”
她那个书呆子弟弟，温柔浅笑着：“姐，等你安顿好了，回来接我。”
她什么都来不及说，就被人打晕了，等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飘在海面上了。
她满心的惶惶，对未来的恐惧，对家人的担忧，和对小傻子的不舍。
可是乱世当前，她一个人势单力孤。
就这么孤零零的踏上了海外的土地。
海外有母亲的亲戚，也有父亲的好友，这里虽然有着皮肤歧视，可生命安全是有保障的。
但是这些人，也只希望她做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听话懂事就可以。
青瑞还在瞪着她，她还想回去，她不能坐以待毙。
昔日母亲管家的种种出现在眼前，她打起了精神来，摒弃一切扰乱她心绪的东西，开始整顿海外的家业。
这一整顿，就是三年。
她花了足足三年的时间，才彻底掌握了母亲父亲海外的资产，然后向外扩张的同时，不忘关注国内的局势，安排人手回国找寻弟妹和小傻子的下落。
只是一直没有消息。
再后来，国际形势严峻，她的人手也派不出去了。
直到青市开办青互会，广迎外国商人合作，她才看到了机会。
苍天也不负她，她找到了青瑞一家。
纵然时光匆匆，可人在就好。
至于小傻子，她没有再找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都已经分不清，自己对小傻子到底是执念，还是爱恋。
应该是执念的，她到现在，已经记不清小傻子的脸了。
年少时的那点悸动，能被她记住这么久，或许只是因为悸动，而不是产生悸动的人。
再者说了，说不定小傻子已经娶妻生子，儿孙满堂了。
她何必再去打扰呢。
一支雪茄抽完，她没有再点第二支的打算，就这么望着窗外的人流如织，直到天色一点一点的暗了下去。
“笃笃笃~”
“蕴姐。”
是南希。
“进。”
南希推门进来：“蕴姐，我找当地的领导打听过了，他们说要先看看地契，再行讨论。”
毕竟夏家的祖宅占地不小，里头也住进了人，这些都是需要处理的。
夏青蕴嗯了一声，看着南希略有一分熟悉的眉眼：“南希，再帮我查一个人吧，苏砚安，今年，应该六十七岁了，家住永安巷子23号。”
南希什么都没问，点头答应下来：“好。”
“先休息，明天再去不迟。”
“好的蕴姐，你要吃点东西吗？”
夏青蕴摇了摇头：“没有胃口，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
她是这么说，可南希还是给她送了一包糕点上来：“说是苏州老字号的，蕴姐你尝尝，老板是不是在吹牛。”
“好。”夏青蕴提了提唇角。
南希没再多说，关上门走出了房间。
留下夏青蕴，看着南希放在那的糕点，沉默良久，还是拿起了一块送到嘴里。
味道变了的。
是啊，五十年了，味道怎么可能没有变化。
她把那块糕点一口一口的吃掉，剩下的就没再动了。
旧地重游，她到底做不到心如止水啊。
一行人在苏州安顿下来以后，又自由活动了两天，就要进入此行的最主要的目的了，祭祖。
夏家的祖坟，是在城外的，那时候夏家算是大户人家，讲究，祖坟选的是个风水旺地，买下了周遭的土地，专门当做夏家的祖坟。
只是这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土地早就归属人民了，夏家买下的那片土地，也有了别的主人。
唯独那一片坟地，因为怕犯忌讳，还保留的很是完整，就是很荒凉。
但夏青瑞一行人到的时候，这里竟然还有别的人在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