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山民哑口无言,项小满同样无话可说。
社会生产力低下,自然灾害频发,又加上战争不断,让很多百姓生活困苦,难以维持生计,为了活下去,他们不得不选择卖身为奴。
早在当初贾淼带兵剿匪之时,因北豫各大家族的覆灭,造成许多奴仆被重新发卖,项小满就不止一次在人市上见到那种买卖场景,还因此在心中产生过阴霾,最后还是被赫连良平点破清除:
「不是人人都有田有地,也不是人人都会做生意,更不是人人都有一门养家糊口的手艺。他们没有出路,被富贵人家买了去,最起码可以保证不被饿死,遇到好心的主家,就如善才与嫂夫人,甚至还能攒下一笔钱财接济家人。」
项小满凝视着陈继,心里比谁都要清楚,他的遭遇并非个例,而是底层百姓的普遍悲哀。
说到底,所谓的“卖身契”,就是阶级分化和剥削的本质体现,也是劳苦大众为了生存的无奈选择。不论是大一统的盛世王朝,还是动荡不堪的群雄割据,都无法避免。
对此,项小满很想去解决,但他无能为力。
“主公,是否要将另外三个顶替之人全部带来?”樊山民见项小满久不言语,主动询问。
项小满沉吟片刻,没有回答,反而又问:“我看你那文书上,写的是田家、于家以及蒙县的温家,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樊山民抱拳回道:“自那猎户来县府上告发现尸体,被田繇无视之后,末将便暗中探查,这才知道田繇就是田家老太爷的第三子,也就是田士臻的三叔,而他的结发妻子,是余家的四女,这位于家四女有一个同胞姐姐,嫁给了温家老二为妻,而这个温家老二还有一个妾室,正是田家的一个庶女……”
“等一下!”项小满听得有些糊涂,认真整理了一下樊山民的话,才又问,“也就是说,这三家互为姻亲?”
“不错。”
“那另外两家的征兵名额,是否也让人顶替了?”
“这……”樊山民犹豫了一下,面露惭色,“主公恕罪,末将还没来得及细查,只知道三家多有来往,才猜测他们有可能蛇鼠一窝,在发现田家杀人灭口之后,便急着将此事告知何先生了。”
“用不着告罪。”项小满并没有责怪樊山民的意思,“你做得对,这种事情,越早越容易查清,真等到大军离开,只会有更多变数。”
“多谢主公体谅。”樊山民微微躬身,又说,“末将以为,三家关系密切,既然田家敢瞒天过海,另外两家也有可能效仿,最主要的是本县的花名册上,确实有于家子弟的从军记录,对于他们这类大家族而言,如此轻易让家中子弟入伍,实在有些蹊跷,而且,蒙县主事温寅,正是温家的长子。”
“原来如此……”项小满若有所思,几乎已经确定,另外两家绝对不干净。他沉默片刻,冲帐外喊了一声,“疯子!”
声音刚刚落下,帐帘便被掀开。张峰打着哈欠、手提方天画戟走进帐来,目光在众人身上快速扫过,而后问项小满:“都问清楚了?”
“差不多了。”项小满点点头,又问,“刚才可是田繇来过了?”
“嗯,给你送饭呢,被我赶跑了。”
“回去了?”
“没,没有吧?”张峰微微皱眉,自己也不确定,“我看他好像是去了一顶大帐……”
“好像?”
“呃……那个……”张峰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睡着了,没太注意。”
“你……”项小满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瞪着张峰,“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张峰也委屈,心里直嘀咕,你不是只让我守在外面,不让别人进来吗?又没说还得注意那个田繇的举动,再说了,你一聊就聊了大半个时辰,我眯一会也不行?
项小满也是无奈,瞥了一眼仍旧沉浸在丧母之痛的陈继,长舒一口气,又看向张峰,沉声说道:“行了,拉着个脸给谁看?你现在立刻去把田繇控制起来,另外告诉裴恪,让他分兵封锁四方城门,禁止任何人出入。”
“知道了。”张峰蔫蔫的应了一声,转头就往帐外走。
项小满看他出去,叹了口气,目光在帐内的二十几个新兵身上停留片刻,又问樊山民:“这三大家族的手,应该还没有伸到城防军中吧?”
樊山民稍显迟疑,沉吟道:“若按义军军规,地方政务与军务是泾渭分明的,城防军是由本郡驻军主将节制,与县府只有互相配合的义务,不可交往过甚,但是……”
项小满点点头,已经明白了樊山民的意思,理论上来讲,地方政务与军务应互不干涉,但在这种地方势力盘根错节的情况下,谁也不敢保证,他们有没有暗中渗透。
他突然就想起来,当初张峰曾问过聂云升,他在做朝廷镇北将军的时候,手下有没有克扣士兵的将领?
而聂云升的回答是,军中等级制度森严,他担着三郡防务,军务繁忙,有许多事情根本无法了解,就算有心去了解,也可能被人使绊子,真实情况根本无法传到他的耳中。
那时,项小满还觉得他有推脱责任的嫌疑,可现在,他已经切实感受到了聂云升的心境。
地方上的事,对于他们这种已经身居高位的人来说,想看清真实情况,真的很不容易。
他在帐内来回踱步,良久,才回到帅案后坐下,拿出纸,提笔写下四个大字:「如我亲临」。
而后盖上大印,交给樊山民:“你即刻带领手下将士快马赶到蒙县,与派到当地的定安城防军合兵一处,接管城防,封锁城门,严密监视温家的一举一动,并全面接手所征新兵。”
樊山民接过那纸手令,小心的塞进怀里。
“至于蒙县原来的城防军……”项小满皱着眉,想了想,说道,“先让他们出城去寻找矿源,为后面打造兵甲做准备。两日之内,我会解决了这里的事,领大军前往蒙县,在此期间,若发生什么意外,你可便宜行事,总之,一切以义军和百姓的利益为主。”
“末将领命!”樊山民抱了抱拳,见项小满没有别的交待,随即出了大帐。
也就在他刚刚出去,帐帘又突然被掀开,张峰和裴恪一起走了进来。
项小满看二人一脸焦急,刚要与陈继说的话堵在喉咙,问他们:“着急忙慌的,这是怎么了?城门可封锁了?”
张峰似是自知犯了错,没有好意思开口,暗戳戳推了一下裴恪。
裴恪瞥了他一眼,心中无奈,但还是抱拳说道:“启禀主公,末将已经派出兵马封锁四门,只是……两刻钟前,田繇领着几个军士出了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