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淼站在殿外,并没有立刻离开。柯逢吉护着尚宫监总管去平章关传旨,他自然也知道,只是他不明白,就算是回来复命,也该是那总管,而不是柯逢吉。
他带着疑惑,下意识看向永明殿。
也就在这时,咚的一声巨响从殿内传出,紧接着便是一阵叮铃咣啷的摔砸声,吓得殿外值守的太监宫女齐刷刷跪了下去,一个个埋头伏地,战战兢兢。
贾淼心中一惊,生怕皇帝遭遇什么不测,就要回去一看究竟,然而还未迈动脚步,石念及已经匆匆走了出来。
“贾司正,太好了,您还没走!”石念及看到贾淼,连忙迎上前,急道,“皇上口谕,着密令司即刻诛杀尚宫监总管丁珪全族,一应田产尽数查抄。”
贾淼愣了一下,忙问:“石总管,发生何事?”
“丁珪奉命往冀北传旨,因态度傲慢,处理不当,引起反贼发怒,当众撕毁圣旨……”
“什么?!”贾淼大惊失色。
“是啊!”石念及快速说道,“丁珪被反贼殴打,呕血昏迷不省人事,陛下因他折了朝廷颜面,龙颜大怒,命咱家先去料理了他,贾司正,您也赶紧着吧。”
说罢,石念及不再多留,对着贾淼欠了欠身,而后领着几名禁军快速出了景耀宫。
贾淼呆愣在原地,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项小满的脸庞。他不知道打人和撕圣旨的人是谁,但圣旨是给项小满的,想当然的认为是他所为。
其实贾淼也明白,不管是不是项小满亲自动手,这个行为最终还是会安在他身上。而有了这件事,就算项小满日后想要回头,也绝无可能了。
“唉!”他长叹一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事情为何会发展成如今这种局面,究竟是什么让你变得如此孤注一掷?”
他望着永明殿,摔东西的声音已经停止,柯逢吉也没有出来,那一众宫女太监,依旧保持着伏地的动作,整个景耀宫,静得犹如一处死地。
他没再多留,皇帝已经下令,有一份抄家灭族的差事,还等着他去干。
……
入夜,月朗星稀,凉风习习。
密令司衙署内仍旧一片忙碌,贾淼独自坐在大堂上,正在翻阅一件件卷宗,诏狱使指挥戴敦元走了进来。
“都督。”他躬身抱拳,“丁珪一家老小,包括其父母、兄弟、姊妹、共计十一人,已尽数伏诛。另外,照您的吩咐,其叔伯姑嫂等人,也已全部驱离出城,家中一应仆从都已遣散回家,其田产也已全部抄没。”
“嗯,知道了。”贾淼淡淡应了一句。
戴敦元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道:“都督,皇上下令诛其全族,您私自放那些人离开,若是让皇上知道,怪罪下来,怕是不好交代啊。”
贾淼抬了下眼,随即又将目光继续停留在卷宗上,轻声说道:“大召律法有言,诸谋反及谋大逆者,才会予以连坐诛杀,就算如此,其叔伯兄弟也不过是施以流放之刑。撕圣旨的不是丁珪,他最多也就是慢易失仪,按律处以六十廷杖,已经是最大的处罚了。”
“可皇上……”
“皇上不过是在气头上。”贾淼厉声打断,他放下卷宗,盯着戴敦元,“皇上初闻消息,龙颜大怒,因此才做出情绪化的决策,我无法劝阻,只能奉命行事,已经杀了丁家十一口人,那些远亲何罪之有?”
戴敦元沉默不语,以密令司以往的行事风格,哪会问这么多,皇帝一句诛族,别说叔伯姑嫂了,但凡有点血缘关系的,一个也活不了,什么律法,那东西不适用皇帝。
可贾淼到底还是保留着一份昔日的执着,对公正合理的执着,尽管这份执着,现在看起来已经显得极为可笑,但他还是在努力寻找一个平衡。
“行了,你先下去吧。”贾淼挥了挥手,“这件事,我会禀明陛下。”
戴敦元应了声是,退出大堂。贾淼则又重新拿起卷宗,只是还没看两页,石念及便走了进来。
贾淼微微一怔,连忙起身相迎:“石总管,您这么晚过来,可是陛下有事宣召?”
石念及摇了摇头:“皇上口谕,让贾司正明日参加早朝,另外想问一问,丁珪一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贾淼有些意外,密令司可是从不用参加任何朝会的,皇帝临时起意,尚不知又是为了什么?
他也没有多问,应了一声,而后说道:“丁家十一口,已全部伏诛,其家中各处田产也已尽数抄没,我正想明日禀明圣上呢。”
石念及一听,眼睛顿时眯了起来,意味深长地打量起贾淼。
贾淼迎上他的目光,心里一阵忐忑,但还是笑着问道:“石总管为何这样看着我?”
石念及淡淡地道:“贾司正,据咱家所知,那丁珪一家不止十一口吧?”
贾淼脸色微滞,刚要解释,却见石念及一挥手,将随行的几个内侍屏退,而后轻声说道,“咱家知道贾司正仁慈,可这次的事情不比寻常,因那丁珪一时傲慢,圣旨未曾交到项瞻手中,以至于让楚相制定的大计无法实施。”
他叹了口气,又说,“贾司正掌管密令司,是陛下心腹,咱家也不瞒你,陛下龙颜大怒,怒的不是丁珪的傲慢,而是对项瞻无计可施。唉,也怨他丁珪倒霉啊,摊上这档子差事,他那一家子,不过是陛下发泄怒火的由头罢了。”
他见贾淼眉头紧皱,也无奈地摇摇头,“时局动荡,陛下心里本就没有一天快活,倘若再知道你对他的命令阳奉阴违,情况只会变得更糟,没准就又牵连到别的地方。”
他顿了顿,凝视贾淼,“贾司正,咱家这样说,你可能明白?”
贾淼心头一颤,阳奉阴违这个词可是太重了,别说是他,谁也承担不了。有道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听上去有些夸张,却也足见皇帝一言一行的分量。
“贾司正?”石念及看贾淼陷入沉默,轻轻唤了一声,见他回过神来,才又拱了拱手,“您是个聪明人,该怎么做,您应该清楚,时候不早了,咱家还要回去侍候,就此告辞了。”
“我送您。”
“留步。”
石念及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只留贾淼独自站在堂前。
他努力斟酌着石念及的话,最终还是因他那句「没准就有牵连到别的地方」而妥协,他看向堂外的守卫,喝道:“来人,让戴敦元速来见我。”
少顷,戴敦元去而复返。
贾淼直接问:“丁家那些远亲走到哪里了?”
戴敦元愣了一下,不明白贾淼为何又问起这个,思忖片刻,说:“未时之前离开,到现在也才过去不到两个时辰,想来还未走远。”
贾淼颔首:“你亲自带人出城,把他们都……”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都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