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夷愤怒又痛心，很想拿出师父的威严，好好教训方多病一顿。
可是看着这瘦弱的小少年如今半死不活的模样，却只觉万分无奈和心疼。
“不愧是你啊，相夷，猜得这么准，都不用我再费劲解释了……”
方多病无视他的怒火，唇角微弯，勉强笑了一下，抬眸看了看李相夷。
李相夷只觉，眼前情形，同前世某一段回忆，渐渐重叠，令他十分无语。
扬州慢的缓缓支持，让方多病说话更顺畅了一些。
他缓缓道：“相夷，我就知道你会生气……实话告诉你，我想了很久，实在不能安心，怕你的劫数，总要有人背负，所以就自作主张，替你挡了，你不要怪我……
至于这内力，本就是我给你留着的，当然也不能浪费了。如今都给了你们，甚好。若我不幸，要先走一步，以后的日子，它还能替我继续护着你。
你们俩都好好活着，要长命百岁，有空时，记得来看我，那样我会很开心的，你知道的，我惯爱热闹……”
方多病沉默下来，虚弱地闭上了眼，良久没再睁开。
“小宝，小宝，别睡……”
李相夷急得不行，不停喊他。
当李相夷与笛飞声都以为，方多病已经失去意识，晕过去时。
他却又挣扎着，重新睁开了眼。
“相夷，抱歉，我刚才说了假话。”
方多病目不转睛，认真望着李相夷，眼眸中情绪复杂。
“方小宝，你别说话了，省点力气，你不会死，我们一定能救你！”李相夷急道。
方多病却吃力摇了摇头。
“不，相夷，你先让我说完吧，否则，我若是真的死了，会遗憾的。”
李相夷又焦急又无奈，想出手弄晕他，又担心再出什么意外，有些犹豫，忍不住看了眼一旁的笛飞声。
笛飞声与他颇有同感，很想把方多病直接弄晕，让他省点力气，等他们想法子解毒。
可他也怕，怕他这一睡，便再也无法醒来。
“你……不许看阿飞！”
方多病有些生气了。
“我都快死了，你就不能专心点，好好听我把话说完吗？”
“好，你说，我听着。”
李相夷终于妥协，将方多病的手，握得更紧。
他心情沉重，却还是决定遂了方多病心愿。
他不想他就这么死了，亦不想他留下遗憾。
“相夷，能为你而死，我心甘情愿，了无遗憾。
“可是，我不想死，一点也不想死。因为我舍不得，很舍不得，我们死别多年，才刚重逢月余，就又要死别。
“我想一直陪伴你，守护你，看你一直坐这天下第一，陪你一同长命百岁。
“我嫉妒，真的很嫉妒，为何阿飞就能两世都不论生死，一直在你身边陪你。而我，却不能。
“你们还是随便把我埋了，别来看我了。你们一起来看我，我会很妒忌，不会开心的……咳咳咳……”
方多病说着说着，突然剧烈咳了起来，咳出许多鲜血。
他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再也发不出声。
想要抬手，帮李相夷擦一擦脸上的泪水，都没有力气。
他无声地喊着“相夷”，眼角流下泪水，一直强撑着，不想睡去，害怕自己会一睡不醒。
他的眼中，有无奈，有不甘，还有深深的留恋。
最后，却似乎全都被无尽痛苦取代，直至失去所有神采。
方多病终是浑身一颤，彻底晕过去。
当他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李相夷才看到，他的掌中，有指甲刺破皮肉，留下的痕迹。
可见刚才他的身体与内心有多痛，却一直生生忍耐着。
“小宝，小宝……”
李相夷大惊失色，又掉了眼泪。
他更紧地搂住少年绵软无力的身子，再次被他单薄的脊背，硌得心口发疼。
而少年身上的毒，终究是发作起来。
“冷，好冷，好冷……”
少年低低呜咽了一句，拼命往他怀里钻，想要求取一些温暖。
他浑身发抖，努力蜷缩着。
体内扬州慢的残存暖意，自他丹田透出，如本就微弱的烛火，被寒风一吹，竟彻底散了。
李相夷泪珠滚落，手指轻轻点在方多病心口上。
细弱又温柔的内力，小心翼翼流入方多病体内，暂且将他心脉护住，又流向他全身。
硬生生留住他一口气。
方多病得了这暖意，不再发抖，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整个人无力地窝在李相夷怀里，终于安静下来。
可是，他脸上血色尽褪，浑身还是冷，如果没有李相夷刚才的及时施救，或许刚才就死了。
李相夷与笛飞声二人，不约而同，一把握住方多病手腕，赶紧去探他的脉象。
片刻之后，李相夷握住方多病腕脉的手，微微有些发抖，询问望向笛飞声。
“他中的，是不是碧茶？否则为何会内力散尽，浑身发冷？”
笛飞声亦是心急不已，见李相夷如此失态，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逼着自己冷静一些。
手却没有放开方多病手腕，又将他的脉，又细细诊了一遍。
“李相夷，这不是碧茶，这恐怕是，药魔年轻时，配制的成名之毒，断魂。”
李相夷瞪大了双眼：“断魂？就是传说中，断魂之处方圆十里寸草不生，那个断魂？”
笛飞声点点头：“这断魂，是他年轻气盛之时，配制的毒药，药性极其酷烈，如今已许久不曾配制。云彼丘真是好医术，竟然破解了断魂配方，自行配制出了这毒，用以嫁祸金鸳盟，让自己能撇清关系。”
李相夷的心，突然就痛了，痛得十分厉害。
他的唇角却扬起了嘲讽笑意，带着滔天恨意。
“还真是，够讽刺啊，倒是我小瞧云彼丘了。”
当日，方多病与林白青合谋，便是以中了断魂之毒，骗云彼丘。
如今，云彼丘给方多病下毒，果真就用了断魂之毒。
好一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云军师！
高超医术和缜密心思，全都用在了算计自己人身上。
只是，云彼丘没想到，方多病拥有十年扬州慢，这毒会因此延迟发作。
他也没想到方多病会频频动用内力，以至于毒发之时，这毒已侵入肺腑，无力回天。
他总以为，这毒药虽猛，李相夷出手，必能救下他的好友与爱徒。
他们两人都不会有太大伤损。
而李相夷内力耗损，东海之战，必定无法轻易胜了笛飞声。
他便可以顺利赢得时间，去救角丽谯。
云彼丘总觉得，李相夷强大无匹，从未想过李相夷也是凡人，也要面对变数与命运。
他心思缜密如斯，竟都完全不曾想过：
这毒药如此酷烈，方多病若真是刚刚痊愈的身体，能撑多久？会不会死？
而李相夷损耗内力救人，若是真与笛飞声一战，会不会遇到凶险？会不会因此而死？
前世已经证明，李相夷中了碧茶之毒，与笛飞声一战，是真的会死。
如果不是笛飞声无心了结他性命，他早就死了。
“断魂是不是和碧茶一样，没有解药？小宝他如今毒入肺腑，扬州慢无法彻底驱毒。这般下去，他，他……”
李相夷说话间，便要再次催动内力。
笛飞声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他的手：“李相夷，你要干什么？你是想把毒引到自己身上吗？”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你放心，我死不了，最多，后半生身体受损，内力渐散，再做回李莲花。可我若不这么做，小宝他恐怕熬不过今日，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