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武城会战已过去一月有余,中日双方都默契地停下了大动作,各自舔舐着自己身上的伤口,
这也让华夏大地迎来了一阵暂时的安宁。
待到硝烟散尽,血腥味被夏日的暖风与尘土气取代,留下的是满目疮痍后顽强重生的印记。
在豫东绥靖公署、模范师不遗余力的组织动员和豫东联合商社庞大资源的倾力支持下,
商都、郑城这两座被日军空袭耕犁过的豫东重镇,正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生机。
曾被炸成瓦砾堆的城隍庙大街,如今搭起了崭新的竹木脚手架,工匠们吆喝着号子,将一块块青砖、一片片灰瓦垒砌上去。
断壁残垣被清理干净,取而代之的是用木板、竹席甚至油毡布临时搭建的铺面,
鳞次栉比地排列在拓宽整修过的街道两旁。
空气中弥漫着熟食摊的烟火气、以及尘土与汗水混合的味道。
商都城象征繁华的商业区重新开张,虽然许多店铺还显得简陋,但招牌重新挂起,货品重新摆上,也是吸引了大批百姓聚集。
布庄扯着各色土布、洋布,杂货铺的洋油(煤油)、洋火、针头线脑琳琅满目,
更有卖力吆喝着“东洋货减价!便宜处理!”的摊贩,引得不少人驻足。
人流明显多了起来,有挎着篮子采买的妇人,有挑着担子送货的脚夫,有穿着长衫的账房先生,更多的是学生,
豫东绥署的战争动员,将几乎整个豫省的高校学生吸引到了豫东,这也使得在豫东可以看到许多学生模样的年轻人。
因此在这涌动的人潮中,一对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女便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男青年约莫二十出头,身量挺拔,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但熨烫得笔挺的黑色中山装,扣子一直扣到领口。
走在他身旁的年轻女子,穿着浅蓝色阴丹士林布的女学生制服——短袖上衣配过膝黑裙,脚下一双干净的黑色搭袢布鞋。
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梳成两条整齐的麻花辫,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秀美的脖颈。
她手里拎着一个老式的手袋,脸上带着温婉恬静的笑意,不时侧头与身边的男子低声交谈几句,
旁边还跟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
“姐,你看那绿豆汤,冰冰的,好多冰渣子!”
曹庚拉着曹蕊的袖子,一指前方的一处店铺,小脸都写满了欢喜。
那看上去大抵是个茶馆,或许是为了增加收入,在店前的空地上搭了一个小摊子卖起了绿豆冷饮,
如今商业区人多,天气又热,那家绿豆摊子生意还不错。
曹蕊顺着看去,眼角带笑,“嗯,看着就很好喝。”
曹庚忽然一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那个穿着中山装的青年,声音脆生生的:“哥哥!我们一起去喝吧,我请你!”
那青年正是包国维,他嘴角一翘,眉梢轻扬:“可咱们不止仨人哦,小金他们几个也都在。你的小荷包,还撑得住吗?”
曹庚顿了一下,小脸上露出几分踌躇,
可随即看见包国维和曹蕊都在笑着看她,那眼神里分明是在调侃,她立马小拳头一捏,抬手一挥,脆声道:
“买!都买!我考试得了好几个甲等呢,阿伯早给我发了奖励!”
阿伯便是包国维的父亲老包,包国维长期在外办公打仗,家里唯一能让老包享受天伦的也就只有曹庚了,
曹庚如今十一岁,模样出落得越发清秀可人,眼神灵动、唇角常带笑,
比起姐姐曹蕊那份温婉含蓄,她更多了几分天真与活泼,是整个包家上下都宠在手心的小团子。
曹蕊轻轻拉了拉包国维的衣袖,嗔道:“马上就该吃晚饭了。”
“没事,绿豆汤不上饭的。”包国维轻声笑着,眉眼间尽是温和。
曹庚已经跑开几步,边跑边朝那个绿豆铺子喊:“老板,来六碗绿豆汤,我的那碗要多加点冰!”
包国维此时侧目,在他身后三四个身位的一个年轻男子立即会意,快步走到了那处绿豆铺子,拿了几块大洋打发走了两桌子的食客,
摊主是四五十岁的大娘,见一个如同瓷娃娃般的少女点了好几碗绿豆汤,身后还有好几个年轻人跟随,
心想是哪家的少爷小姐出来逛街,立即给一旁的打杂的小儿子使眼色,小男孩后知后觉地拿着抹布去给那几个食客地桌子擦着,
铺子内的桌子应是从茶馆里搬出来,上面积年累月的茶渍已经让桌子变色,茶味入木三分,
那小男孩一边用力地擦着这张桌子,一边偷偷看那个瓷娃娃般的女孩,
小女孩发现了这个偷看她的小男孩,随即用力捏了捏拳头朝他瞪了一眼。
摊主大娘此时正往木盘子上的几只搪瓷碗里舀着冒着凉气的绿豆汤,也不管那几个客人要还是不要,往里加了好些个小料,
这些小料一加,价格可就不是原来的价格咯,不过她也是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和气质,不像是过苦日子的。
汤色翠绿,豆子软糯,冰块咔哧咔哧地敲着瓷碗,伴着甘草和薄荷的清香,光是一看就觉得其能直沁心脾。
暮色未沉,风从街角吹来,夹着绿豆汤的甘甜与摊位前人群的喧闹。
一口清凉透香下肚,包国维只感觉一阵惬意,一碗碗清凉的甜汤里,是百姓在战乱间隙得来的短暂安宁。
曹蕊也是连着喝了好几口,悄悄摸摸地拿了几块桌上的零嘴饼干放嘴里,
包国维见状忍俊不禁,“吃就吃吧,怎么还跟家里似的,偷偷摸摸的?”
自从知道曹蕊怀孕后,老包立即跟几个老友商量了下,请了专门的保姆在家里照顾曹蕊,而且饮食方面也有了严格要求,
不能乱吃东西,对胎儿不好,尽管此时曹蕊才怀孕两个月。
曹蕊不答话,只是看着焕然一新的街道,感叹道,“真没想到,才一个月,这里就能恢复成这样。
之前路过这里时,好多地方还堆着瓦砾呢。”
“嗯,”包国维点了点头,目光越过街道,落在那些埋头劳作、搭棚修屋的民夫身上,
“绥署下了力气,联合商社也出了不少,木料、砖瓦、粮食都优先供应重建工程。”
老百姓也肯干,都想早点把家重新立起来。”。
包国维正将碗中冰凉的绿豆汤一饮而尽,随手将空碗递给一旁正在发呆的打杂小男孩,“再来一碗。”
转回身来,他看着曹蕊的眼睛,嘴角挂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是啊,安老先生原想让我安排她去秘书处,我说那儿活多,都忙得团团转,她去了也吃不消。
于是我给写了封推荐信,让她去青年军那边。”
说完,他略微前倾,目光依旧不动声色地停留在曹蕊脸上,仿佛在等她的反应。
曹蕊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眨了眨眼,拿勺子轻刮碗沿转移了话题,
“怎么不让柱子多在咱们家歇一阵?我看了报,他带着队伍在晋省那边打得凶得很,听说牺牲的人不少。”
听她提起柱子,包国维神色微微一滞,笑意收了几分,缓缓叹了口气。
“是啊,为了围剿他们,日军派了一个师团,还有三个伪军混成旅……”
他话说到一半停住,望着远处渐暗的天色,沉默片刻才补了一句:
“打得确实漂亮。所以协约党本部这次亲自来电,让柱子回去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