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丙悄悄地回去重庆。
到达的时候是下午，乌云遮挡了太阳，天空略显灰暗。
军区大院周边是熟悉的样子，吴丙特意从商业街的方向过来，虽然不是吃饭的时间，路过老火锅店的时候，隐隐能闻到正宗的麻辣香味。
重庆火锅全国都有，但是这锅和那锅还是有些不同。吸一口气，吴丙唇角往上勾一勾，情绪明显舒坦了。
进去军区大院，门卫还认得她，没有打招呼，却给了笑脸。
她回一个笑脸。
拖着行李，步伐轻盈着。然后看到前方有军车过来，车牌号码熟悉。
选这个时间回来，吴丙是觉得可以避开父亲。哪里知道会这么不巧？！
面对面，透过前车玻璃，看到司机小刘对她露出笑脸。
没奈何，吴丙只有站住不动。
车子停得刚刚好。
后车窗落下，露出父亲吴成弘的略显严肃的面孔。
打量她，眼角含了些傲娇，用的是命令式的口气，“晚上一起吃饭。”
这是吴丙离开部队之后，父亲头一回与她讲话。
挺直腰杆，她问，“几点？”
“六点半，小刘过来接你。”
“接……去哪里？”
“西食堂。”
“哦。”
吴丙状似轻松，“不用接，我自己会去。”
吴成弘面色不变，话语说得简略，“三楼小食堂，回锅肉、鸡杂、毛血旺、水煮鱼，你还要什么？”
吴丙听得食指大动，毫不犹豫，“辣子鸡。”
小食堂的辣子鸡有秘方，别的地方都吃不到，是吴丙最惦记的一道菜。
吴成弘当然知道女儿的喜好，故意漏了这道菜，自然不意外她会补上。
面色不变，轻描淡写地“嗯”一声，他又补上四个字。“不要迟到。”
吴丙点头，“当然。”
三年多没有说过话，父女俩的这番交流还算顺畅。又看她一眼，吴成弘转回头，吩咐一句，车窗缓缓落下，车子往前开去。
吴丙没有动，站着看一会儿。前方就是大门，军车出去拐弯，很快消失不见。
若有所思片刻，她转身，慢吞吞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军车内，吴成弘给老婆慕柔打电话，那头接得快，气有点急，“有事？”
“女儿回来了。”他声音很淡。
慕柔正在看文件，脑子绷得紧，听他这一句，瞬息放松了，身体往椅背上靠，还低低地笑一声。
之后她回过神来，声音严肃，“女儿肯回来是好事，你不许给她看脸色。”
吴成弘哼一声，傲娇地答，“除非她肯听我安排。”
慕柔听得皱眉，“你有什么安排？”
吴成弘淡定，“我约她晚上一起吃饭，西食堂三楼包厢，你也来，到时候就知道了。”
慕柔警惕，想一想，她慢条斯理地说，“我不管啊，你要是再把女儿气走，咱们也别过了，一拍二散算了。”
吴成弘没好气，“你怎么不说女儿把我气走呢？”
吴丙受伤住院那阵，慕柔不在国内。而且因为任务保密，大半个月后，她才听到国内的消息。当时就急得要命，打电话回去。
吴成弘正和吴丙闹情绪，接到电话喉咙很响，说你女儿要离开部队。
慕柔一愣，“为啥？”
吴成弘气怒交加，“你问她。”
电话换到吴丙手上，慕柔却柔声细气，说不想当兵没事，妈妈支持你。
等她完成任务，急吼吼地回来，吴丙已经办好手续，离开了重庆。
吴成弘狠话扔了，却没有效果，气怒交加之下，接了深山老林的任务，闷声不响地也走了。
所以他说自己被女儿气走了。
慕柔两头逮不到，问一下吴丙离开部队的手续已经办好了，挽回不了，她便也算了。不过女儿的下文她要关心的，问了问知道她跟杜甲混，便随她去了。
没想到吴成弘这么倔，说好不认这个女儿，还真是不认了。头一年春节，吴丙回家过年，他愣是虎起脸，一句话都不和女儿说。
然后吴丙也倔上了，干脆就不回家了。
慕柔夹在中间，倒也不难做。女儿这边以哄为主，母女俩通电话除了讲讲彼此的近况，就是听她数落吴成弘。
父女哪有隔夜仇，吴丙不会真的恨上吴成弘，有时候慕柔讲得狠了，她还会帮忙说好话。
时间缓缓过去，吴丙心头堵着的那口气就消了。
吴成弘这头，慕柔就没那么好说话了。这对夫妻的性格都很强，按理说不应该凑成一对。年轻时确实争执颇多，三天两头进入冷战模式。好在工作都忙，脑子里事情就多，而吵架一般都是小事，忙个几天，气消了就完了。
当然主要是吴成弘肯让，别别扭扭地扯些家庭琐事。慕柔心大，三言两语就过去了。
但这次涉及的是女儿。
不扯这个话题还好，一扯吴成弘便梗起脖子，装起了倔驴。慕柔也不生气，该干嘛还干嘛，隔半个月再说一回。
吴成弘还是不理，不过某天她无意间看到对方的手机微信，杜甲的头像赫然在列。
好奇地点开一看，原来杜甲一直都有汇报。
之后慕柔就懒得提了。
这会儿听他讲吴丙回来了，慕柔也是兴奋，对杠了两句后，她又警告，“女儿想干嘛就干嘛，你别想当然啊。”
吴成弘哼一声，“我还能害她？”
慕柔冷不丁丁地呵呵两声，“现在的小孩可不是咱们当年，咱家二三尤其。”
吴丙大名吴二三，归歆看到她身份证的时候，脑回路宕机一秒，然后好奇地问，“你爸妈是怕你不会写名字，小学毕不了业？”
吴丙淡定，“我爸行二，上有哥，下有弟。哥有儿子名吴一，我原本是双胞胎，出生的时候出了意外，另外一个没活过来。所以二三都归了我。下面还有一个堂妹，理应该叫吴四，但是我小婶死活不同意，取谐音叫吴姒，女字旁以为的以。”
归歆眨眨眼，感叹地说，“你爸妈心真大。”
吴丙耸耸肩，“是爷爷定的，他想着多子多福，用数字排名，至少排九个。结果只到四，我一人还占了俩。”
归歆无语，只能含糊地说，“世事无常。”
所以还是叫吴丙吧。
*
与慕柔通过电话，尽管得了两个警告，吴成弘心情还是不错。
唇角微微往上勾着，他老神在在地眯起了眼。
另一头，吴丙拖着行李，刚刚上楼走到门前。
钥匙还能用，推门入内。
两年没有回来，装修摆设一切如故，她的房间也是老样子，走之前随便扔在床上的衣服也在，好像无人问津，但是窗明几净，没有一丝的灰尘。
情绪放松了一些，她给慕柔打电话，那头接得也是快，声音里含了笑，“已经到家了？”
“爸爸跟你说的？”
“对啊，他说约你晚上一起吃饭，我有工作要忙，没办法参加。”
交代完这个，慕柔饶有兴味地问，“你这趟回来是待几天？还是不出去了？”
吴丙犹豫，隔一会儿才答，“看看再说。”
母女俩经常通电话，相互知晓对方的近况，简单说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离六点半还有几个小时，把行李箱的东西收拾好，吴丙坦悠悠地睡了一觉。手机有定时，醒来沐浴更衣，收整齐全后，便打算出门。
没想到门铃响了。
打开门，身形高大的男人腰板挺直，看到她出现，他面不改色，淡定地问，“准备好了？”
吴丙却是一愣，“阳焱哥哥，你不是在b市吗？”
“调回来了，现在在市公安局法医科。”俞阳焱不动声色地打量她，“怕你迟到，吴叔叔让我喊你一起过去。”
吴丙轻轻撇唇，转身关门，她话语说得轻快，“你什么时候调回来的？我怎么没听说？”
“年前。”
俞阳焱慢条斯理，“你在h城混得风生水起，哪里会关心我的去向。”
吴丙嘿嘿一笑，“别这么说嘛，怎么说你也是我半个叔叔，我肯定关心你的。”
“大七岁的叔叔？”
“不喜欢被叫老？叫大哥哥总行吧。”
吴丙不在意，好像小时候一样，习惯性地扯一扯他的袖子，“洮洮姐呢？她跟你一起调回来吗？”
俞阳焱微微皱眉，“跟你说过很多回，我和她没关系。”
吴丙诧异地看他，“真没关系？还是吵架了跟我说气话呢？”
俞阳焱听得无语，单手插着裤兜，漫不经心地答，“她结婚了。”
“啊？”
吴丙瞪圆了眼睛，“你被她甩了呀。”
俞阳焱顿了顿，转过身，“时间快到了，赶紧走吧。”
见他避开这个话题，吴丙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一边走，一边叨叨着数落他，“洮洮姐温柔大方，对你一心一意，又多多忍让。她抛了你嫁给别人，肯定是你外面有人了。”
说到这里，她又转头看他，“我猜得对不对？”
俞阳焱不与她争辩。
走出单元门，吴丙已经开始叹气，“阳焱哥哥，你比我大七岁，今年都三十三岁了，再不结婚你就不行了。”
俞阳焱突地止住步子，转过眼无声地看她。
吴丙反应算是快，跟着停住，又被他的深邃的目光看得发愣，“你干嘛？”
俞阳焱手指微微动了动，半笑不笑地问，“哪方面不行？”
吴丙噎住，想一想，她文不对题地说，“阳焱哥哥，你愈来愈帅了，眉目清俊，有成熟男人的性感。”
吴丙爸妈都是超级有事业心的人，忙起来会忘记家里还有一个女儿。俞家住对门，两家关系好，军区幼儿园、小学挨得近，四年级开始，俞阳焱领了个任务，放学的时候顺便把小吴丙带回家。
那年他十岁，她三岁。
大人们要忙工作，俞阳焱一边做作业，一边陪她玩，晚上还要领她去食堂吃饭。
这种局面一直到他十九岁考去b市读大学为止。
小时候奠定的基础，后面虽然见面不多，但是吴丙对他有很深的依赖情绪，也愿意说好话哄着他。
俞阳焱呵一声，大手抬起，毫不客气地揉一揉她的脑袋，口气倒是缓下来，“人小鬼大，以后说话要过脑子。”
吴丙嘿嘿地笑，“我二十六岁，不小了呢。”
俞阳焱打量她，唇角勾起些笑意，“肤白貌美大长腿，确实不小。”
吴丙严重怀疑这句话有内涵，不过她也不在意，乐呵呵地问，“洮洮姐嫁人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俞阳焱没好气地瞥她一眼，“你呢？”
“我什么？”
“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结婚得有人呀，我一个人怎么结婚？”
“没人？”
“没人。”
“我也一样。”
“你外面没人，洮洮姐怎么会跟别人结婚？”
“我再和你说一遍，我和周洮洮没有关系。”
吴丙听得愣了，“怎么会呢？洮洮姐和我讲过，她非你不嫁的。”
俞阳焱转过头，目光平静又温和，“她说了不算。”
吴丙恍然大悟的表情，手指虚虚地点他，“所以是你不喜欢她？”
俞阳焱点头，“对，我不喜欢她。”
“洮洮姐对你那么好，你居然……”吴丙唉了一声，“男人太傲娇，女人终究还是错付了。”
俞阳焱不搭理她，双手都插进口袋，慢吞吞地往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