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郎虽然心疼钱，但也知道说出口的话是不能不算数的。
老赵家都是响当当的汉子，一口唾沫一个钉！
他身上还有一些酱油、料酒之类的空玻璃瓶，这里是西市、胡商众多，正好出手。
钱没了，就卖玻璃瓶补充回来吧。
给自己灌了鸡汤，心里舒服了，七郎就竖起耳朵听众人说话。
皇帝选了杜何尚城阳公主，因公主年幼、成婚还需几年。城阳公主和太子、晋王是同母所出，杜何是太子的心腹；
众人都称赞裴行俭，他出身名门、师从名师，年纪轻轻进京应试明经科；晋王还说裴行俭擅长草书和隶书……
七郎听得两眼冒星星，他觉得自己将来会很厉害，而裴行俭现在就很厉害了！
裴行俭却说：“诸位过奖了，我年轻学浅。此次进京除了应试，也为寻访名师。我尊崇苏烈将军，想拜其为师学习兵法，他却未答应收我为徒。”
苏烈骁勇善战，在伐东突厥一战中，他率两百骑兵夜袭阴山，攻破突厥可汗的牙帐，为击灭东突厥立下首功。
也就是说，裴行俭已经不满足文才高人一筹了，他还要往武略方面发展。
这……很符合本朝士子的自我要求。
晋王想了想，笑道：“下回见到苏将军，我替你说一说。”
裴行俭立刻谢过晋王……他凭自己也有把握让苏烈收他为徒，但晋王如此贴心，是他的荣幸！
裴行俭眼光独到，他觉得晋王比魏王更有皇者气概，如果太子不能成功继位，晋王的希望比魏王大！
至于和乳母之子博簺被弹劾罢官的吴王……裴行俭一笑置之。
皇帝有嫡子怎么可能立庶子！
一旁的刘茂用仰视的目光看向裴行俭，内心深受打击。
这是什么人啊！把身为天明村骄傲的他比到了泥里！
本来，刘茂对自己也很自信的。
一路顺遂地考进府学、考上太学，师长都夸一句年少有为；学识不错，行书写得也颇拿得出手。
可出现了一个裴行俭，全方位的碾压他。
大氏族公子都如此，还有寒门子弟的立足之地吗？
太伤心了。
伤心得无法自拔，也不想帮赵七郎结账了。
室内觥筹交错、谈笑风生，楼下琵琶声、鼓声中胡旋曼舞。
和杜何一起的几位高官子弟喝得兴起，带着醉意、扯开衣襟相扑，晋王看得击掌叫好；裴行俭喝得也多，但他酒量好，没有醉，反而坐到七郎身边来。
“小郎君拜过几个主公，看起来很熟练？”热闹声中，裴行俭在七郎身边含笑问道。
七郎尴尬地说：“我这是第一次，没经验。”
辛苦地表演了一场，还是没能省下酒菜钱，已经够心塞了……求别再提这个事！
裴行俭微笑：“听闻慈惠禅师佛法深厚，能知过去未来，不知小郎学会几成？”
七郎连连摇头：“我还没出家呢！我跟着我家先生学儒学，子不语怪力乱神，信则有不信则无。”
就算他是神棍，也不能自己承认。
裴行俭叹道：“原来如此。我近来开始研习阴阳历法及相人之术，还想和小郎交流一二。”
“历法和相术，不是道家的吗？”七郎诧异地说，“我先生擅长玄学，或许会一些。但我年纪小，还没开始学。”
裴行俭看了看七郎，轻笑：“小郎还未开始学，天赋却极佳。”
还未学相面，就一举相中晋王、拜作主公，这不是天赋极佳是什么？
七郎眨巴着眼睛：“裴公子别夸我，我会骄傲的！我觉得你才厉害呢，又能考科举，又擅书法，既要拜武将为师，又研习礼法相术……简直就是‘时间管理大师’！”
“‘时间管理大师’？”裴行俭琢磨了一下这个词，笑道：“不错，我就是要做时间管理大师！能管理自己的时间，才能控制自己的人生。”
杜何几人已醉倒，由护卫送他们回家。
裴行俭也高兴地跟七郎告辞，多谢七郎请客，他与七郎相谈甚欢、相见恨晚，约定改日登门拜访。
晋王也在一众人簇拥下走了。
剩下七郎、刘茂和圆通在雅间门口面面相觑。
七郎想到要结账，捂着钱袋直叹气。
圆通笑道：“我看你今日收获满满，既拜了主公，又结交了绛州裴行俭，这顿饭钱也值了，就不必吝啬了。”
七郎摇头：“我还太小，再过十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今日的粗大腿来日未必不是烂树根。”
“师弟聪慧。”圆通赞了一句，又说：“我还以为你得意忘形，头脑糊涂了呢。”
七郎翻了个白眼：“师兄，你又不对劲了。心情不好别拿我出气啊！谁惹了你，你找谁算账嘛！”
圆通怔了怔，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今日见到晋王，又见七郎抱大腿姿势熟练，触及了他的伤心事，忍不住刺了七郎几句。
若客观来说，七郎一个年幼的寒门小子，讨好皇子是人之常情，又有什么错呢？
别说七郎，刘茂方才也使劲在晋王面前表现……想让晋王记得他。
“阿弥陀佛。”圆通垂眸念了一句。
三人走下楼，待要去结账。店家却说，晋王的随从已经结了账了。
嗯？
七郎请客，晋王结账？
七郎瞪大眼睛，这主公拜得好、拜得妙啊！
刘茂的手也从钱袋上放下，不用他支援了。
又吃了一顿白食的七郎神清气爽地跟着刘茂和圆通走出酒肆，笑道：“我说什么来着？跟着我有肉吃！”
冬日的寒风一吹，刘茂的酒气散了，连连说道：“好险，好险。”
圆通叹道：“晋王很细心。既顾全了师弟的面子，又没真的让师弟破费。以一顿酒菜钱，赢得了师弟真心的敬重。”
“师弟，你现在是不是很感激晋王？”
七郎点头：“我觉得晋王实在太贴心了，是个真豪杰。”
“请你吃饭就是豪杰呢？”圆通失笑，“早知道你那么好收买，我就请你吃了。”
晋王也还是个孩子，却天然会收买人心。皇宫之中，又哪有真正的小孩子呢？
三人在西市逛着，七郎说要拿两个玻璃瓶出来卖。
圆通笑道：“你的琉璃瓶烧制的技术不错，但形状笨拙无美感。贵人瞧不上，穷人买不起。有这样的烧制技术，不烧琉璃珠、宝瓶顽器，真是暴殄天物。我瞧那些瓶子，倒像装秋油酱料的似的。”
七郎心道：师兄真相了。
“你卖给别人卖不起价，不如卖给我吧。”圆通又说道。
七郎挠了挠头：“既然师兄也瞧不上，买来做什么？”
圆通微笑：“宽口的罐子装辣椒酱、小口的瓶子装秋油，还是不错的。”
七郎：“……师兄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