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殿内守着的宫人们，不约而同的，全部都低着头跪了下去。
殿内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啪嗒”一声。
弘治皇帝手中拿着的书本掉到了脚边。
张皇后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弘治皇帝回过神来：“大明要亡了？”
他喃喃的重复这一句，只觉得火气从心起，一下子就席卷了他整个人。
弘治皇帝一直是个温和的人，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的大明好好的，怎么就说要亡了？
老实人也有火，而且这火气明显不小！
弘治皇帝喘气都粗了不少。
他咬着牙关，一字一字的蹦出来：“这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疯？”
张皇后也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这怕不是撞了邪吧？
大半夜来他们寝宫，吼出这么一句话。
朱厚照却全然不受这焦灼的气氛影响。
他的手从松松披着的披风中伸出来，干脆把这披风随手扔到了地上。
手中抓着的，是一沓写满鬼画符的白纸。
“父皇，儿臣、儿臣说的都是真的！”
弘治皇帝手握着拳头，上面青筋都暴露了出来。
只怕这大明的太子再说一句他不爱听的，今日他真的忍不住要动手了！
朱厚照快步走过去，蹲在他的脚边，把手中的白纸一股脑的展示给他。
“父皇你看。”
“这是我算出来的数，你看看就知道了！”
弘治皇帝忍着怒气，转头看了一眼这写满数字的纸张。
“然后呢？”
他的拳头，已经握的“咔咔”作响了。
朱厚照也管不上太多了。
他快速的解释道：“父皇你听我说，如今我们宗谱记载的大明宗室成员为十三余万人。”
“其中亲王五十八人，每人每年俸禄五万石，五十八个亲王，一年便要两百九十万石俸禄！”
“其中郡王四百余人，年俸禄六千石，一年也要两百多万石！”
“这里加起来，已经要一年五百多万石的俸禄了！”
“再加上其余郡王以下的皇室宗亲，每人等级不同，领到的俸禄也不尽相同。”
“这样一来，余下的十三多万人，每人每年也最少要两百多万石俸禄。”
“这个总数、这个总数......”
朱厚照越说，越是心惊。
这数字一出来，原本还气的想要打儿子的弘治皇帝，都不禁愣了一下。
他的儿子大半夜找自己，就是为了说这个问题？
弘治皇帝微微皱着眉，说道：“你这数算的......”
每年的宗亲俸禄多少，作为皇帝的他，又怎么能不知道？
但是太子这数算的，明显是有问题的！
原本以为他的儿子突然对国事这么上心，是有什么好的提议。
结果拉着自己，就是一顿计算。
朱厚照看自己父皇好像无动于衷的样子，他不由的紧张道：“父皇，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如是按照每20年每人增加五个儿子计算，20年后，我们除了郡王以下的宗室成员，将要到达六十万人！”
“需要的粮食，便是七八百石！”
“加上亲王与郡王的俸禄，一年便去了一千多万石的粮食！”
“我问过了，我们如今每年岁入，也就不到两千万石。”
“到了四十年后，皇室宗亲人数达到一百多万人，咱们的岁入，都不够俸养宗亲了！”
弘治皇帝有些无语的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着急的讲了一通，便巴巴的看着自己的父皇。
旁边的张皇后听的云里雾里的，也转头看着自己的丈夫。
弘治皇帝幽幽的说：“每日让你在旁边听政，你就听出了这点东西来？”
朱厚照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
“啊？不对吗？”
弘治皇帝现在只觉得自己刚刚满腔的怒火都消失了，因为他被气笑了！
他喝道：“跪下！”
朱厚照一个哆嗦，赶紧老老实实的跪了下来。
张皇后见状，从旁边拿了一个垫子：“天冷，我儿跪到垫子上吧。”
朱厚照看了一眼弘治皇帝，见他的脸在烛火中似乎有些捉摸不定。
不过也没有对此说什么。
于是他抬起膝盖，老老实实跪在了垫子上。
弘治皇帝气笑完，刚才的怒火又重新起来了。
他沉声说道：“你、你这脑子......”
旁边的张皇后赶紧贴心的坐过去，给他顺着气。
弘治皇帝轻轻推了推她，深吸一口气。
“你这数，都是什么时候的了？”
“太宗之后，宗室的俸禄便一直在减。”
“现如今，大多数俸禄都以宝钞的形式发放。”
“你每日听政，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大明宝钞，里面含的水分大家都知道。
国家没钱，就算弘治皇帝是一国之主，也挤不出这么多的银子和粮食去发放俸禄。
他们这些做皇帝的，又不是傻的。
在太宗之后，宗亲俸禄便一直削减，到了现在，大部分都折成了宝钞。
弘治皇帝当然也知道这件事。
大明发展至今，皇室宗亲的人数已经到了一个让他都觉得无奈的地步。
前不久统计出来的，庆成王一百多个儿子的奏折，他也只能苦笑一声。
这是太祖定下的规矩，他能怎么办？
“啊？”朱厚照有些不可置信的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白纸。
错了？
这时，他才想起。
刘瑾好像找来的数据，很是全面。
从太祖至今的文字记载，基本都有。
自己急哄哄的算着数，结果用的却是以前的数据？
朱厚照挠了挠头，小心的看了一眼弘治皇帝：“额......”
“可是俸禄虽然减了，皇室宗亲的人数却没有减。”
“那、那太祖规定，所有宗室成员不准从事生产，这粮食......”
“原本削减之前的粮食发展至今，便不够吃了。”
“这削减后的粮食岂不是更不够吃？”
“若是按照这样发展下去，二十年后，下面的人怎么办？岂不是要饿死好多？”
朱厚照小声嘀咕道：“他们也不能去占领另外一个岛，那怎么办呢？”
这话说的，弘治皇帝也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方才朱厚照胡乱算的一堆数字，在他看来，只是一个无稽之谈。
然而后面这一句话，却让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国朝无钱，自然要削减皇室宗亲的俸禄。
然而再是削减，他们也是秉承着“有求必应”的态度。
该批的还是会批复。
如果真的像朱厚照算的那样，四十年后，皇室宗亲人数达到了一百多万。
即便不是四十年后一百多万，按照这样的趋势，总有一天会到一百多万。
到后面他们朝廷再是削减的供养，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宗亲饿死。
那用于供养皇室宗亲的数额，也不会小到哪里去。
弘治皇帝看着跪在自己面前还显稚嫩的儿子，第一次陷入了深深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