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屋里瞬间变得寂静，连一丝电流声都没有了。
纯白的空间宛如雪后的大地，吸走了一切声响。
过了好一会，微弱的“滋滋”声才再次响起，伴随着108飘忽不定的声音。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好像有点听不懂呢……”
“听不懂？”温何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那我帮你回忆一下。”
只见他伸出手，轻轻点了点正前方的桌面。
“当时我就坐在这里。”
纤细的手指又点了点旁边。
“唐沫沫坐在这里。”
白色的长桌还维持着他第一次进入空屋的模样，然而椅子只剩了他所坐的这张。
其余五人的位置空空荡荡，徒留了桌旁的空地。
温何记得非常清楚，当时他坐在第一排，周循在他对面，唐沫沫在他旁边。
“当时……唐沫沫首先捂着脑袋尖叫出声，说有人在她脑子里说话，然后我才听到你的声音在我脑子里响起，这中间……有一个很短的时间差。”
他语调缓缓，复述着曾经的场景。
温润的气息下逐渐露出冰凉的底色，漆黑的眸子一寸一寸审视着这间干净整洁、如同一张白布的房间，似乎要从中剜出什么秘密来。
“假如，你们的流程完全一致，为什么我们两个不是同时听到你的声音，为什么……我跟唐沫沫之间，会有一个时间差？”
夹带着噪音的电流声骤然变大，比刚刚驱赶他时更加刺耳。
“只、只是三秒的时间差！我亲爱的调查员，哪里的系统还没出过一点差错呢，您对我们未免也太苛刻了吧！”
三秒。
温何摩挲着下巴。
连时间都这么精确。
“请您设身处地想想，我们每天接待那么多调查员，有一点点、可怜的、意外的差错也是难免的！”
“对此，我向您表达真挚地歉意，我亲爱的调查员，请您原谅我们的失误！”
108的声音越来越高昂，越来越尖利。
混着许许多多奇异杂音，像是无数电台串在一起，让温何头痛欲裂。
有一瞬间，他觉得这些电流声与副本里那些诡异的神明低语如此类似。
按住太阳穴，温何从嘴边挤出一句话：“所以，是失误吗？”
108：“是的！是失误！”
电流声已经尖锐到像是指甲刮擦桌面，刀子一样一下一下割在头颅上。
呼出一口气，温何扯出笑容道：“原来是这样。”
尖锐的声音因为这句回答而稍稍变弱。
抓住这个空隙，他再次开口：“我没有其他问题了，送我回第二世界吧。”
……
杂乱的办公桌再次出现在眼前时，温何长出一口气，抱着资料正正倒了下去。
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他不停地深呼吸，来缓解因电流声而造成的头痛。
其实他原本也没打算从108号接线员那里获得什么答案，只是试探它一下。
那个家伙很有意思，明明对调查员不屑一顾，却还要装得毕恭毕敬。
新手副本的时候还没忍住暴露了一下，之后就没再出过手。
然而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它的惩罚都只是让调查员痛苦，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108对于调查员，尤其正式调查员有忌惮，有什么东西在束缚它，让它没有办法对玩家出手。
背后的原因温何只能放下。
现在的他没有能力探寻更深层次的东西，在此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随着头痛渐渐消退，残留的思绪也慢慢清空，回归傻白甜的温何突然有了一种错觉。
那就是傻白甜其实也挺好，什么都意识不到，什么都发现不了，体会不到作为蝼蚁被算计被玩弄的焦虑与压抑。
这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在脑袋与桌子狭小的空间中放空了一会，忽然间，温何意识到一件事。
办公室里，好像不止有他一个人。
分别的时候，姜小果说她要去找江奇武练练手，顺便签装备的申请单，快的话今天就能把他们去水巷城的装备申请出来，所以那两个人应该都不在。
第三小队的其他人也都在副本里。
那现在在办公室的是……
温何猛地抬头。
只见一身黑色风衣，眼上蒙着黑布的时虑正抱着肩坐在他对面的办公桌后，安安静静不知道坐了多久了。
“时虑！”
温何蹭地站起身，停了一瞬，又悻悻然坐回原处，伸手摸了摸额头。
——应该没留下什么印子吧？
又后知后觉记起时虑看不见，于是收回手，压着不知道该上翘还是下撇的唇角说：“……好久不见。”
透亮的眼睛不停地上下打量眼前的男人。
他还是之前的模样，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俊美的脸庞刀削一般锋利，浑身透着阴沉沉的气息。
紧绷的薄唇看不出心情是好还是坏，但温何想到江奇武说过时虑不喜欢第二世界，应该是……不好。
时虑没有回应温何的问候，开口就问：“去空屋干什么了？”
温何乖乖把手里的资料往前一推。
“看新手资料。”
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去空屋了？”
时虑轻笑一声，像是蝴蝶扇动翅膀，听得温何心里一痒，自然而然忽略了里面那点嘲笑的意味。
只见他伸手随意翻了翻那沓资料。
时虑手指修长，指甲修剪整齐，骨节分明有力。
虽然在翻资料，但他并没有做出“看”或者低头的动作，只是捏着纸张边缘，像是在思索什么。
温何下意识盯着他的手，一会就脑袋空空。
突然间，不久前刚串起的一条线在空空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冷不丁他开口问道：“你回去见到周循了吧？”
周循？
时虑翻纸张的动作一顿。
不提008还好，一提他就想起来港市，一想起港市就来气。
时虑也不翻资料了，抱起肩，冷笑一声：“您问他做什么？”
温何露出茫然的表情，不明白为什么时虑的语气突然就变差了。
他记得时虑第一次进副本是为了找他的舍友，纵观整个副本，只有周循符合这个条件。
虽然从时虑的行为很难判断他对周循是什么态度，但愿意为了他进副本，说明起码有在关心。
从刚刚时虑的回话也能看出，他跟周循的确在第一世界认识，更加佐证了舍友的猜测。
作为一个刚刚意识到周循活着、还曾跟他同队的人，面对一个刚从第一世界回来、明显还在惦念什么的长期队友。
选一个跟第一世界有关的话题，开启两人之间的聊天应该没问题吧？
所以为什么时虑要冲他发脾气。
他跟周循闹矛盾了？
温何犹豫了一下，还是照着盘算好的话题继续：“我突然想起来上个副本我见过他，他也在海兰堡。”
时虑：“所以呢？”
温何：“所以就问一问……他还活着我也很开心，毕竟我们也曾是队友……”
时虑：“您不觉得您的队友太多了吗？”
温何：“可周循是空屋分配的……”
时虑：“分配的队友还惦记这么久，您可真长情。”
温何：“我没有惦记……不是，惦记的不应该是你吗？”
时虑：“我？我不像您那么没有底线。”
温何：“你觉得我没有底线？”
时虑冷冰冰地道：“不仅没有底线，而且见异思迁、朝三暮四、不知廉耻。”
温何：“？？？”
此时，人在第一世界，刚从时虑嘴里听到不得了的消息，正开车尾随黑衣中年男的周循突然打了个喷嚏。
蓝色model3应声晃了晃，划了半个圈，在迎面撞上一辆大货车前回到原来的车道。
唐沫沫惊恐地抓住扶手。
“你没事吧？！”
周循沉吟道：“没事没事。”
他后怕地摸了摸鼻子。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背后有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