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天气，让大街上的行人都少了很多，毛呢厂内也是如此，一片静谧，没人会在这样的天气下，在外面瞎溜达。
焦立伟办公室窗式空调呼呼的吹着冷气，办公桌一侧休息室的门开着，焦立伟身着穿着西裤白衬衫，站在半人高的观音前，手里还拿着三根香。
这个家伙先拿着火柴把香点燃，随着烟雾袅袅升起，他神情庄重，小心翼翼地将三根点燃的香插入香炉中。接着缓缓跪下身来，膝盖着地，发出轻微的声响。
然后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开始虔诚地向观音像磕头。每一次磕头，都显得格外认真。接连磕完三个头后，焦他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保持着跪地的姿势，嘴里念念有词，叨叨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说啥。
过了好一会儿，焦立伟终于站起身来，动作有些迟缓，接着，他又来到另一边，那里供奉着胡三太爷和胡三太奶的神龛。
焦立伟同样点了三根香，然后毕恭毕敬的对着神龛鞠躬。动作标准而规范，能看得出来这个家伙是真的很虔诚。完成鞠躬后，他将香稳稳地插入香炉里。
“呼！”焦立伟长舒一口气，心中的烦闷和压力都随着这口气吐了出来。接着他转身走出休息室，来到办公室的沙发前坐下。
柔软舒适的沙发，让他那焦虑的心暂时平静了一点，然后拿起茶几上的烟点了一根，深深吸了一口后，又长长的的吐了出来。
烟雾在他眼前弥漫开来，模糊了视线。他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放在沙发旁的靠山石。这块靠山石是他花重金买来的，据说是泰山石，具有辟邪、保平安的功效。
刘丽娟的突然的背刺，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而面对刘丽娟那个女人的背刺，他除了愤怒就是愤怒，却没有丝毫办法。
所以，这两天，愤怒一直在他心中燃烧，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他感到自己就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法逃脱现实的束缚。
而他的脑海里也一直被一个问题所萦绕，那就是接下来的路究竟该如何去走。尤其是在周安东召开完全厂干部会议之后，很是突然的就消停了下来，这种反常的消停让他的内心愈发地不安。
此刻的他，看上去异常疲惫，整个人都显得很是憔悴。他能在毛呢厂如此错综复杂的环境中站稳脚跟，这绝非易事。这足以证明，他既不是傻子，更不是一个无能之辈。
正因如此，从一开始，他便明智地接纳了佟远成的建议，果断地采取了中立策略。毕竟，在局势尚不明朗之际，保持中立无疑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然而，当他见到周安东所展现出的强势以及手段后，立刻就明白了，自己想要继续保持中立已经是绝无可能了。以周安东如此强硬的个性，他绝对不会容忍任何中立者的存在。
因此，他脑海中开始盘算如何拉拢党建工作部主任佟刚以及副厂长刘丽娟。毕竟，一个常务副厂长、一个分管后勤的副厂长，再加上一个党建工作部主任，绝对具备足够的资格与周安东展开公平的谈判，成为平等的合作关系，而不是附庸。
然而，让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刘丽娟竟然在关键时刻背叛了他，这使得他精心策划的计划完全泡汤。由于失去了刘丽娟这位副厂长的支持，他和佟刚两人的分量明显不足，想要与周安东达成合作已变得毫无可能。
此时此刻，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供选择，要么屈膝跪地，要么坐以待毙，等待被调查。除此之外，似乎已别无他法。即便是他求助于老丈人，将自己调离此处，恐怕周安东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
虽说他自认为行事较为廉洁，不该拿的东西从来都不会去碰。但这间超标的办公室，尤其是休息室里供奉的那些物品，无疑都将成为终止他仕途之路的致命因素。
这两天以来，他一直处于极度焦躁的状态，内心矛盾重重。一方面，他实在不愿意跪下；另一方面，他也不甘心就这样坐以待毙，等待被查。
可是，除了这两条路，他竟然找不到第三条出路。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刘丽娟。所以，他对刘丽娟的恨意愈发浓烈，简直是恨得咬牙切齿。
“啪啪啪……”
轻轻的拍门声响起，把焦立伟飘散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微微低头，目光落在依然燃烧着半截的香烟上，那暗红色的烟头，独自闪烁着微弱的光。袅袅升起的烟雾，缓缓地升腾而起，宛如一个孤独的舞者，在独自舞动着。
“啪啪啪……”
轻轻的拍门声停顿了几秒钟后再一次响起，焦立伟缓缓抬起手，将烟送到嘴边，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嘴里的烟雾后，声音才从他喉咙里缓缓传出：“进来！”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发出一声轻微的嘎吱声。秘书韩云学走了进来，作为秘书当然知道老板心情不好，所以先看了一眼老板的脸色，然后才说道：“厂长，纪检监察处的佟处长要见您。”
“佟远喜？”焦立伟先是一愣，接着眉头皱了起来：“让他进来吧！”
“好的！”韩云学应了一声，转身走出了办公室，顺手轻轻地关上了门。
很快，佟远喜推门走了进来。焦立伟急忙站起身，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掩饰住了脸上的疲态：“佟处长，怎么有时间到我这里来了？”
焦立伟老丈人属于佟系，所以焦立伟自然而然地被贴上了佟系的标签。然而，这个家伙却是那种典型的无利不起早的人。
在他看来，只要自己能够借助佟系的力量得到好处，那么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佟系这一边。但若是他无法从佟系那里获得实际的利益，甚至还可能面临危险时，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转身背叛。
而佟远喜呢，对于焦立伟这种靠着吃软饭上位的人，内心其实是很瞧不起的。所以，当焦立伟刚刚踏入毛呢厂的时候，佟远喜并没有选择主动靠近拉拢，自然没有伸出过援手。因此，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想象的那样亲密无间。
佟远喜脸上挂着微笑的说道：“我呀，现在就是个闲人，整天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实在太无聊了，就过到焦厂长你这串个门儿，喝杯茶，解解闷儿。”
“现在，咱厂领导班子，闲着的可不止一个。虽然周安东还没有对我动手，但我不也一样闲下来了吗？”
焦立伟话里有话的说了一句，顺手拿起一个杯子，找到茶叶放了一点，接着拎起暖水瓶倒水泡茶。
“来来来，坐！”
焦立伟把水杯放在茶几上，热情地招呼着：“这么说吧，我们现在都是待宰的羔羊，只不过是看周安东什么时候举刀了。”
佟远喜缓缓坐在沙发上，这是他第一次来到焦立伟的办公室，目光随意地扫视了一圈，心里冷笑一声，还真他们的会享受，但嘴里却赞叹着说道。
“焦厂长，你这办公室的装修风格真是别具一格，一点都不比胡厂长的办公室差，甚至更有品味！”
焦立伟打了个哈哈，随即拿起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烟，递给佟远喜，岔开话题的说道：“佟处长，来，抽根烟。”
佟远喜接过香烟，意有所指的问道：“焦厂长，管明利被带走这么长时间了，你这里有什么消息没有？”
焦立伟拿着火机，随着咔哒一声，火苗蹿了出来，然后举到了佟远喜面前：“这个我哪里知道，倒是你这个监察处处长，应该有点消息吧。”
“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我现在就是闲人一个。”佟远喜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容，他缓缓低下头，将手中的香烟凑近焦立伟举到面前的火机，把烟点燃，接着猛地吸了一口，烟雾在他的口腔中弥漫开来，然后顺着喉咙进入肺部，带来一阵短暂的灼热感。
“管明利的案子是督检办负责，我根本就插不上手，哪能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马勒比的！”焦立伟突然怒不可遏的骂了一声，带着满满的愤恨，“周安东这个狗娘养的，是真的一点活路都不给我们留啊！”
“可不是嘛！”佟远喜也跟着咬牙切齿地说道，“周安东留在毛呢厂一天，我们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唉！”焦立伟重重地叹了口气，满脸愁容：“周安东占着大势，有中枢和市里给他背书，我们根本就无法抗衡。”
佟远喜端起水杯，低头轻轻抿了一口，在这个短暂的瞬间，他的目光如闪电般迅速地扫过焦立伟的脸，想要看出焦立伟内心真实的想法，可除了看出焦立伟很愤怒之外，什么都看不出来。
佟远喜拿着水杯，若无其事的又喝了一小口，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知不知道，章群他们正在谋划收买顾兵呢？”
“收买顾兵？”焦立伟的眉毛猛地一挑，紧接着发出一声冷笑，语气带着明显的嘲讽说道：“顾兵可是跟周安东穿一条裤子的，他们俩在江州酒厂的时候就开始合作，这种关系岂是那么容易被收买的？”
佟远喜看着焦立伟的反应，脸上流露出难以琢磨的神情：“我也觉得这个事情不太靠谱，但总要试试的嘛，怎么也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吧。”
焦立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微微摇头，动作幅度很小。心里一直在琢磨着，佟远喜这个家伙跑到自己这里来，究竟有何企图。
佟远喜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凝视着焦立伟：“焦厂长，你觉得在如今这样的局势下，保持中立是否还有出路？”
焦立伟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只是一瞬间，他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丝笑容：“看来，你已经见过佟主任了。”
佟远喜很是诚恳的点点头：“他交代我，只要做到六个不，就可以明哲保身。”
焦立伟不禁感叹道：“佟主任是有大智慧的人，当初他也是这样告诉我的，而我也一直是这么做的。你看，现在我已经完全放手不管了，什么都不再过问，周安东也确实没有对我动手。”
佟远喜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焦立伟，他紧紧地盯着对方，追问道：“您真的认为，我们只要保持中立，周安东就会一直不会动我们吗？”
焦立伟眼神变得凝重起来，盯着某个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吸引着他。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周安东是带着任务下来的，他的目的就是要进行改革。”焦立伟的声音低沉而缓慢：“虽然他一直在打压我们，让我们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但只要我们不捣乱，让他能够顺利地推进改革，我想他应该也不会对我们赶尽杀绝。”
佟远喜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你真能忍受得了？”
“忍受不了又能怎样呢？”焦立伟苦笑一声，无奈地说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他现在占据着大势，我们根本就无法阻挡。既然无法反抗，那就只能选择逆来顺受，等待这一切尘埃落地，也许我们还能分到一块改革的蛋糕。”
佟远喜很是突然的说道：“有没有想过，既然打不过，那就加入，这样分到的蛋糕一定会大得多。”
焦立伟眼神一凝，目光渐渐变得阴冷，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蛋脸上的笑容却异常的灿烂：“据说啊，你家佟怀宇和周安东之间有着不小的过节。
而且，因为周安东，佟家还丢掉了闽省副班长的位置。不仅如此，佟家在布局稀土时也是屡屡受挫，最终不得不无奈退出，这也是周安东有关。”
说着，焦立伟停顿了一下，看着佟远喜接着说道：“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是你还是我，就算提着胡大军的脑袋去见周安东，恐怕他也不可能相信我们。”
佟远喜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是我太天真了，也是被周安东逼得没有退路了，竟然异想天开的想要去找周安东求和。”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然后缓缓站起身来：“不过，跟焦厂长聊了这么一会儿，郁结的心情倒是舒畅了不少。”
佟远喜笑着说道，“晚上有没有时间，我们找个地儿，咱边喝边聊，如何？”
焦立伟摆了摆手，很是遗憾的说道：“我答应我儿子了，下班后早点回去，带他去看演出。”
“什么演出？”佟远喜随口问了意一声，然后左扭一下，右扭一下的活动着腰。
“你居然不知道？”焦立伟说道：“是市里组织的大型群众文化活动，全市的露天广场，每天晚上都会有演出，非常热闹！”
“哦，原来是这个演出啊，我知道！”佟远喜又扭了几下才停下来：“这年纪一大，坐时间长了腰就疼。”
焦立伟笑着说道：“你还没有我大呢，怎么就卖老了？”
“我不是卖老！”佟远喜解释道：“我年轻的时候，腰受过伤，以前岁数小不当回事儿，现在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以前不注意的暗伤就出现了，坐时间长了就疼。”
“哎呦！”焦立伟关心的问道：“没去医院看看吗？”
“看也白看，就是开点止疼药，什么有效的办法都没有。”佟远喜叹口气：“行了，不打扰你了。”
“我送送你！”焦立伟送佟远喜出了办公室。
佟远喜突然停下脚步说道：“既然你今天要陪儿子，我也不好强求。不过，明天你应该有时间吧？”
“暂时来看，明天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事情。”焦立伟想了想，说道：“看看吧，明天要是真没其他事儿，我一定舍命陪君子，陪你好好喝一场！””
佟远喜笑着说道：“那咱就这么说定了！”
焦立伟爽快地应道：“没问题！”
“哈哈，那就一言为定啦！”佟远喜满意地笑了起来，然后摆摆手，转身迈步走向楼梯口。
当佟远喜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时，焦立伟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渐渐消失，随之挂上了一层寒霜。
焦立伟回到了办公室，坐在椅子上，微微仰头看着屋顶，眼睛一眨不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迅速拨了一串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听筒里传来了一个低沉而又熟悉的声音：“找我什么事儿？”
“爸！”焦立伟亲切地叫了一声，然后接着说道，“刚刚佟远喜来我办公室，跟我聊了一会儿。他话里话外都在试探我是不是要向周安东靠拢。我觉得，这应该是佟远成的意思。”
张庆贺沉默了片刻，然后才语气显得有些严肃的说道：“不是他在试探，而是佟家，也不是在试探你，而是通过你在试探我。”
焦立伟一愣，瞳孔收缩了一下：“佟家在试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