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要从皇考登基开始说起。”
“当年，谌思嫁给了还是景王的李蕴喆，为保李蕴喆平安，谌思出手，将皇考一步步的推上了那九五至尊之位。”
李锦盈回忆起当年，心中也不由得感慨，若她没有喜欢景王，对谌思这样有能力有魄力，又心思巧妙的女人，她定是惺惺相惜的。
可，造化弄人。
谌思已经故去，她如今也成了这般。
纳兰德听到她说这些，颇为诧异：“当年的端王能登基，是曌帝在被后推动的？”
李锦盈看了他一眼，却不得不承认了：“谌思能文能武，更善谋，无论阴谋阳谋，她总能将对方一步步算进她早已设计好的坑里。”
她看向窗外，缓缓回忆道：“皇祖父膝下有五子，大皇子母亲是异族平民，虽然是长子，却从出生起就没了继承皇位的权利”
“三皇子是皇后嫡长子，却在六岁时夭折，于是便养了二皇子睿王。”
“睿王本是良嫔之子，可早年间却落水淹死了，她有哮喘，没能及时营救，咳嗽落水，被呛着后淹死，也属正常。二皇子性格坚忍，人又稳重，做事妥帖，可他表面亲和力强，却是十分冷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这样的人有皇后和皇后背后的国公爷作为靠山，若他日登基，众兄弟们的处境将不堪设想。”
想到此，李锦盈叹息一声：“我父皇终日惴惴不安，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得罪了他。”
“更何况敌手还不止他一个。”
“四皇子母妃深得皇上恩宠，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封为太子。魏贵妃貌美年轻又有手段，身家背景只是略逊皇后娘家一筹。她出生后侯府，哥哥是骠骑大将军，更是最受宠的嫡二小姐，长姐也嫁给了王爷……这背后错综复杂的背景，深厚的人脉，所以让四皇子扳倒皇后养子，登基为帝。”
“虽然四皇子本人没什么能耐，像个棒槌，可他母妃娘家背景，在六部中有三部，刑部、吏部、工部……皆是他的人。这样的人，若有朝一日成为皇上，后果也不堪设想。”
“故此我父皇更加惶惶不安了。”
“尤其他天生腿疾，本就失去了争夺皇位的权利。我父皇为人又懦弱，性格内敛，不喜进攻，对人对事都万分的谨小慎微……可即使是这样，也有被人拿捏的时候。”
“退让和容忍并不能换得尊重。”
“我父皇一次一次的退让，只换来了他们更加过分的欺辱。”
“父皇想要反击，可是他没有能力。更怕万一失败后，他会更惨。可我们都压着一股火气想要让他反击，哥哥和李蕴喆，甚至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大不了就是一死，也再不受这些人的欺辱。”
“可我父皇怕死，他更不敢拼。”
“也确实，那时候的我们，一没人，二没财，三没武器，确实什么都干不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谌思出现了。”
“她是个天真浪漫的理想主义者，有说不完又道不尽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开心中更有一个我们都不敢想象的和谐世界……聊过几次过后，我觉得她是个疯子，更觉得她是个妙人。”
“她天生就有一种吸引人的力量，虽然我那时候很厌恶她，但不得不承认，见过她的人几乎都想跟她做朋友。”
李锦盈回忆着当年，道：“谌思对我们而言，她的出现是一个转折点，改变了端王府时时刻刻都需要看人脸色的惨境，更让我们一步步的走上高峰。”
“只因为——她手中有非常厉害的武器。”
“其他的那些枪剑炸药我就不说了……”
李锦盈倏然看向纳兰德，这个在她看来，单纯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男人：“你知道当年六皇子是怎么死的吗？”
纳兰德缓缓眯眸，想起了这个人：“福王？”
“是。”
“他不是死于陨石坠落吗？”
长公主笑了下，格外讽刺。
继而，幽幽道：“说起来福王这个封号也怪是讽刺，六皇子从小就聪明，很冒尖儿，父皇常跟我们说，皇祖父当年很宠他。其实不用看他小时候，就算是我们这些孙辈的人，也能感受到皇祖父对他的宠爱疼溺。”
“六皇子的背景，比起诸位皇子来，算是一般。他母妃淑妃，父亲是从二品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娘家是书香门第，她为人清雅，待人温和，人的品格，如她的封号一般，贤良淑雅，对什么都清清淡淡，终于夺储，她看着也没有争夺的意思。”
“福王从小就孝顺，可却爱玩，荒唐。”
“我们都以为这就是我们看到的，后来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
“六皇子在很小的时候就看到了良嫔杀皇后嫡子三皇子，淑妃娘娘为人虽然不争，却十分聪慧。打这天起以后，便让儿子装疯卖傻来保命。”
“宁王血脉不纯，我父王又天生腿瘸，三皇子又死了，剩下就只有良嫔的二皇子和四皇子太子，淑妃不想让儿子参与到斗争中早早殒命，便让儿子装浑，失去皇上的宠爱，只有如此，方能不被人当做眼中钉，才能保住一命。”
“然，斗到最后，二皇子睿王谋逆造反，被抄斩，太子被贬为庶民逐出宫去，宁王永远没有继承皇位的权利，余下的皇子中，只剩下了我父王和福王。”
“皇祖父在一个天生腿疾的儿子和荒唐的儿子中做选择。”
“好在我父王虽然残疾，但却有三个健康又有能力的儿子，皇祖父看中了哥哥的能力，觉得李氏江山未来有望，于是便想将我父王立为太子。”
“可福王本身并不是真正的荒唐，他不止不荒唐，还十分有野心，更聪明。”
“福王不顾他母妃的劝阻，出手了。”
“我父王吃了他一顿鸿门宴，差点儿死在福王府。幸得谌思相救，这才没被阎王爷收走，可身体却大不如从前。”
“福王当时敢如此大胆行事，大概是想，就算他将我父王杀死，又被皇上知道了，皇上也不会怪罪他，因为就只剩下他一个儿子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我父王不仅没死，还求谌思帮他杀了福王。”
“福王心思歹毒，为人狠厉，有心胸狭窄，这样的一个人做了皇上，怕是所有兄弟姐妹，连带着侄子侄女……都是一个死。”
“谌思为了李蕴喆，以我们所有人都难以想象的方式，竟于万里之外，杀了福王。”
“那一天，震惊了我们所有人。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出手的，可整个福王府都被夷为平地了。”
她那时，感到谌思格外可怕。
她以为她不过是个武器怪才罢了，聪明智慧，永远有新潮的思想，也不过是比她优秀了一点点，若她能如她一般四处游历，而不是做一个被关在牢笼中的金丝雀公主，定也不逊于她。
可在那天之后，她再也不这么想了。
一个人，有才华却从不可以显露，有杀人的能力却从不滥杀无辜。
甚至明明有称霸一方的本事，却从未有这样的野心……
这需要的不仅仅是克制。
她是真的心怀仁爱，格局广阔，才能做到这个地步。
那一刻，她就知道她输了，或许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赢她。
纳兰德听她这么说，简直目瞪口呆。
“那，那是……曌帝做的！？”
他们这一代的人，没有不崇拜曌帝的。
尤其是男人。
在成婚之前，几乎都曾把曌帝当做过心中的女神，觉得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也不过如此了吧。
他一直都觉得曌帝已经够厉害的了，万万没想到，她竟能厉害到这个地步！
崇敬之情在胸中熊熊燃烧。
纳兰德一是之间失了言语，神色激荡得无法形容。
“所以，这一切都是曌帝做的？”
再不用想，太子被贬为庶民，二皇子被斩……一切定也跟曌帝脱不了干系。
百姓们从前只知道是曌帝的天才大脑，为端王提供了许多军事上的图纸，才让他在武力上比其他皇子都厉害，以至于哪怕腿残，也一步步的受到了皇上重用。
只是没料到，背后竟还有这样故事。
“是。”长公主点点头，到了现在，她对谌思和李蕴喆的感情早已回归平静，可以非常客观的看待他们了：“说实话，他们很配。”
“李蕴喆朗朗君子，武功也不差，又善谋，人还稳重，却也不失士族风采，更有大侠风范，跟谌思的古灵精怪搭配在一起，刚刚好。”
他遇到谌思，就像是一盘死水，被瞬间盘活了，可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就不是。
要么是个对长姐有礼数尊重的弟弟，要么就是个虽然有亲近的关系，却始终疏离像是隔着一层的陌生人。
他心思很深，不是所有人都能走进他心里。
更不是所有人他都允许对方朝他靠近。
就如她，刚一凑近，就被他察觉，那么理智而又薄情的拒绝了她，冷漠得不带丝毫感情。
她被他拒绝时，彻骨寒冷，如坠冰窖，想死的心都有了。
“那你当年……”
纳兰德忍不住问。
回归到一个理智的角度看李蕴喆，同为手足亲情，李锦盈此时就有些痛恨他了。
“被折磨了几十年，我父皇终于登基，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认为好日子就要来了。”
“大哥李蕴献被封为太子，所有人都是欣喜的，包括被封为景王的李蕴喆。”
“可谁都没想到，李蕴喆居然会对皇位有想法。”
“也是，父皇的江山都是他和谌容合力夺来的，就这么拱手让人，他不甘心也是正常的。”
“可我不能接受的是，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
“父皇登基，人人都出了力，只不过是有人多有人少罢了。”
“大哥贵为嫡长子，向来谦和待人，对我们这些弟弟妹妹们更是疼爱有加……他怎么就忍心下狠手！”
长公主说到此处时，几乎有些失控。
眼眶红润，她别过脸去，哽咽着，幽声道：“你可知我当年看到他们全都死在太子府时，是怎样的心情吗？”
“我和太子妃年龄相仿，又同时怀孕，那天我去找她问绣样，想知道什么样子的给孩子最好，却不料，让我撞见了这样的惨剧。”
“太子府上下几百口人，通通中毒，死于非命。”
“我一路找过去，太子哥哥已经没了呼吸，太子妃因饮酒甚少，捧着肚子，奄奄一息……”
“没有人管她，她身下全部都是血，整个人几乎坐在血泊中。”
“你知道我看到她的那一刻是什么感受吗？”
“我和她同为女子，同为即将要成为母亲的人，看到她的那一瞬，就像是我自己也那么疼一样……”
“我当时被吓到了，滑了一跤，也面临着生产。”
“好在宫女们还算机灵，迅速调来了两个产婆。一个帮助太子妃生产，一个帮助我在另一间。”
她说到这儿，缓缓看向纳兰德，以一种十分愧疚的神情：“我……我确实怀了双胎，可因为我滑了一跤，没站稳，是腹部着地，其中一个孩子生下来便死了。”
纳兰德震惊。
几乎可以想象到她当年崩溃又无措的样子。
他上前，紧紧的抱着她，安慰道：“都过去了……”
长公主沉默的流泪。
“那是个女儿，两个都是女儿……”
纳兰德听着，也眼眶湿润。
为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
“是我的错，对不起，我当时应该一直在你身边看护着你的，无论你做什么，我都该跟着你的……”
长公主始终哽咽着。
藏了这么多年的心事，一朝道出，眼眶里的泪水就像是洪水一般，止都止不住。
她的委屈，她的心伤，她未加抚平的遗憾……都在这一刻，靠在这个男人的肩膀上，宣泄着，得以治愈。
她缓了缓，继续道：“后来……”
纳兰德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不想让她再回忆那些悲恸的过往：“别说了盈盈……”
他大概能猜到是什么。
太子妃产后便故去，留有一子，因为是中毒时产的，所以胎儿受到了影响，故此，李宸泓天生体质不好。
他此时只恨自己糊涂，跟她怄气多年，竟从未察觉这些！
同一天生出来的孩子，差距怎么会这么大？
他竟相信了大夫胡诌的那套妹妹吸收了哥哥全部的营养，导致哥哥体弱……
他还以为是她更宠情郎的孩子，所以才对李宸泓这般好。
原来，那是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