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敲门声刚落，便是一阵轻响的推门声，潘婷心头一紧，忙闭上眼，飞快地抹掉唇角残留的水渍，身子一软，佯作昏死过去。
杨天瞥了一眼潘婷，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去开门。
门轴“吱呀”一声，蒋生已大步迈了进来，语气不咸不淡：“大白天的，关门做什么？”
杨天脸颊“噌”地燃起一片绯红，像做错事的孩子，垂着头跟在蒋生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出。
潘婷睫毛微颤，悄悄睁开一条眼缝望向杨天。
四目相对的刹那，她又飞快阖上眼，嘴角死死抿着，才没让笑意溢出来。
蒋生径自走到桌前，拿起茶壶倒了杯凉茶，仰头“咕咚咕咚”灌下肚，喉结滚动间，不难看出方才与那牛鼻子老道费了不少口舌。
一杯水下肚，他才缓过劲来，眉头紧锁：“我磨了半天嘴皮子，师父说什么也不肯再出手……”
“那可怎么办？”杨天猛地抬头，语气急切，“蒋生大哥，你一定要救救她啊！”
“要不……”蒋生面露难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蒋生大哥，有话但说无妨！”杨天往前凑了两步，眼神里满是恳求。
蒋生转过身，又倒了杯茶，指尖摩挲着杯沿，缓缓道：“要不，你先下山去忙别的事。只要你离开，我自有办法让师父再度出手。一个月后你再来，保管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潘姑娘。”
“下山？”
杨天略感惊诧，随即转念一想，正好去把黑白无相的后事料理一下，顺便在汴京周边找找杨妁与织雪的下落，随后满口答应:“好吧！我……啊！”
杨天话没说完，突然痛呼一声——原来是潘婷悄悄伸手狠狠掐了他一把。
蒋生闻声回头，眼神里满是疑惑：“怎么了？”
杨天慌忙甩了甩手，强装镇定：“没事，没事。那就拜托蒋生大哥，替我好好照顾潘姑娘！”
话音刚落，一只温热的手突然攥住了他的手腕，似有诸多不舍。
杨天生怕被蒋生撞见，赶紧转过身，借着“关心”的由头，轻轻将潘婷的手放回榻上，一板正经道：“潘姑娘，你在这儿安心疗伤。我先去白云涧，把你两位师父的后事办了，一个月后，你若伤好，自行离去也好，我来接你也好。”
说罢，他不再多看，转身缓缓走出了厢房。
刚踏出门槛，蒋生便叫住了他，伸手轻轻半掩厢门，隔绝了屋内的视线。“看得出来，你很在乎这位潘姑娘。”
“哪、哪有，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杨天眼神闪躲，慌忙辩解。
“举手之劳？”蒋生挑眉，目光锐利地逼视着他的眼睛，忽然问道，“你可知这玉宸山上的台阶，有多少级？”
杨天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山下，那蜿蜒的石阶一眼望不到尽头，他茫然地摇了摇头。
“七千七百七十级。”蒋生一字一顿，“和师父那六甲神兵的数目，分毫不差。”
厢房内，榻上潘婷猛，眼角有泪珠无声滑落。
“七千七百七十人……果真有六甲神兵吗？”杨天显然没接收到蒋生的话外音，慌忙岔开了话题。
蒋生没有回答，只淡淡道：“下山后，帮我留意一下蒋婉的消息。”
杨天点头应下，二人再无多言，就此作别。
他收拾妥当，牵马下山，恰巧经过潘婷的厢房。
半掩的木门漏出半角光影，蒋生正端着药碗，一勺一勺轻缓地喂她喝药，指尖还替她拂开了垂落的鬓发。
杨天的脚步竟先于理智顿住。
视线里，潘婷蹙着眉，似是药汁太苦，腮边还泛着病后的淡粉。
许是他的目光太沉，她不经意抬眼望来，目光穿过半掩的门缝，撞个正着，那一眼里，有她的怔忡，也有他猝不及防的慌乱。
杨天喉结滚了滚，猛地低下头，只觉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得发闷，连呼吸都滞了半拍。
他不敢再看，也不敢细想那瞬间的心跳失序，慌忙别过脸，攥紧缰绳，几乎是拽着马，快步朝山下走去，身后的厢房与那抹光影，却像烙在了眼底，一路跟着他的脚步，沉在心头。
他不知为何会有一种……像是吞了颗未熟透的梅子般的错觉，酸意从喉头一路钻到心口。
分明不久前还因完颜织雪之事，被她气得彻夜难眠，恨不得噬其肉，寝其皮，可此刻见她虚弱地靠在蒋生怀里，连喝药都要旁人喂，那点恨意竟一去不返，是她不是她，此刻好像都不再重要，只剩下满心的烦躁与空落落的慌。
“自己真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人吗？
他拼命告诉自己，这不过是见不得别人落难的恻隐，是的，毕竟她是为救自己而伤成这个样子。
“是的，一定是的！”他反复在心里告诫自己。
可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声响，却总也盖不住方才那一幕，蒋生递药拂开的那缕乱发，她垂眸时苍白的侧脸，像两根细针，反复刺着他的眼。
他甚至有些恼，恼潘婷为何不犟着不肯喝，恼蒋生为何偏偏在他经过时喂药，更恼自己，不过是看了一眼，竟乱了下山的脚步，乱了原本清明的心思。
他故意放慢脚步，他怕走快了，怕这七千七百七十级台阶走到尽头，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会跟着散了，连个抓挠的由头都没有。
阴霾的天，就像他此刻的心情，山风灌进衣领，他下意识裹紧了外袍。
脑子里反复跳出来的，不是潘婷往日的狡黠，也不是自己赌咒般的恨意，反倒是她喝药时蹙起的眉头，像有根无形的线，一头拴在她眉尖，另一头拴在自己的心尖儿，她皱一下眉，他的心口就揪一下。
“呸！”
他猛地朝自己啐了一口，低声暗骂自己没有出息，“不过是救过你一次，难不成还真要管天管地管到她跟谁喝药？”
话虽这么说，可一想到蒋生温声哄劝的模样，那股梅子般的酸意又冒了上来，混着些说不清的闷气，堵得他胸口发疼。
山风刮得更猛了，大有山雨欲来之势，他深吸一口气，用力甩了甩头，那些缠人的杂念瞬间被抛到脑后。
双腿骤然夹紧马腹，喉间迸出一声沉喝：“驾！”
胯下的九天白龙高高跃起前蹄，昂首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长嘶，随即四蹄腾空，如一道白色闪电般向北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