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郎和李仁在客栈碰面。
距离李仁被劫数月,再回到这里,已经改天换地。
玉郎向李仁行礼,玉郎的敏锐在宫中时便远在其他人之上。
他早就发现李仁暗藏的野心。
在李仁去育婴堂潜伏之时就有猜测。
他不止有野心,还愿为这野心付出常人不能付出的行动。
几年过去,猛虎总会慢慢露出獠牙。
玉郎待他从不失礼,哪怕在他不得势时也从不小看他。
李仁与玉郎相处十分融洽。
“金大人,在我心中你如兄父般,以后见我别这样客气好吗?在宫中得你和姑姑一直照拂。姑姑就不必说了,你在我心中也同旁人不同。”
“大人,这里山高皇帝远,李仁明说了吧,若我能有机会登上皇位,定尊你为太父。这便是金大人在我心中的地位。”
“臣不敢,臣所做一切都是应当做的。”
“呵,大人。这世上若大家都去做自己应当做的,就可以不要皇帝了。”
他说话带着一贯的嘲讽与凉薄。
“我有父亲却如没有父亲,我的坎坷几乎都是因为父亲造成的。”
“五爷莫怪皇上,当年皇上有皇上的难处。”
“他的难处非我之故,为何怪罪在我身上?我连个确切的出生日期也没有,勉强将我排在老五的位置上。”
他打住话,问玉郎,“大人是有话要说?”
“是。臣想问明五爷,真的打算和边境动兵,这事风险很大,皇上不知道的话,赢了好说,输了有可能一世翻不了身。擅自动兵的罪过可是不小。”
李仁冷笑一声,“大人可晓得捭阖纵横之术?”
“保全自己的情况下,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大人以为我真会去调兵?我连兵符都没有,单一个不值钱的五皇子身份,囤兵地的老爷理都不会理我啊。”
他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心酸无奈。
他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所有努力不过希图父皇能在诸皇子中多看他一眼。
“绑架我的是兰氏挑头,里头大有蹊跷,我要以皇子身份见他们。”
“不可,兰氏既能绑五皇子,你见他们如同羊入虎口。”
“那要看见谁,我要见的是……”
“乌日根?”
“大人果真大周第一聪明人。”李仁略带兴奋看着玉郎,“大人猜到我的计谋了?”
“臣愚钝。”玉郎有几分猜测,不敢相信是真的,也不愿做那个能“看透一切”的臣子。
不管李仁多么年轻,又多么落魄,他出生便是上位者。
对于上位者,万万不能“看透”他们。
这是金玉郎多年混迹宫里宫外,和各色人等打交道积累的经验。
而且若他看得准——此计十分凶险歹毒,他并不想宣之于口。
李仁,的确有帝王之资。
有野心、有智谋、极冷静、懂人性,敢想敢干,还能以身犯险。
他比从前的李瑕更直接、更充满欲念。
玉郎不会把这些说出来,只是低头道,“五爷需金某做什么,但请吩咐。”
“曹大人的仇已了,我现在要报自己的仇。”他把玩着自己的短刀。
这把刀是离京时带着防身的,走时干干净净,现在已沾了数条人命。
“我要大人帮我作件事,我给你封官文,你带在身上,到关外,仍然以皮货商的身份,接近乌日根,他是最好的切入口。”
李仁细说接下来要金玉郎完成的任务。
玉郎暗惊,李仁想做的事和自己的推测一致。
难为他短短时间竟考虑如此周全。
……
“五爷,您真要这么做?”
李仁眼神坚定,缓缓点头,一字一顿重复,“我必须这么做。”
玉郎顿首,“那臣即刻出发。”
玉郎当下便骑马,只带简单行李离开客栈。
走在广袤无垠的关外戈壁上,天地辽阔,星光闪烁,玉郎连夜出关,因为他不想和李仁共处一室。
杀人放火的事他见得多了,心机深沉的人他自己也算得一个,但李仁令他刮目相看。
玉郎早就发现图雅女子的身份。
自看到贡山帮的房屋格局时便有了猜测。
又见图雅身形、行为,以及总是刻意避人,种种迹象都表明他是“她”。
对人的洞察令玉郎也看出李仁对图雅怀着别样的感情。
贡山帮处在匪帮之中,帮派间勾心斗角,又时常面临关边野蛮势力。
这些对手没一个好惹 的。
别说女子,便是男子想在此立足也需一定实力,不然只能如山下百姓一般任人鱼肉。
可是图雅做到了。她要做出多大牺牲,玉郎有所想象。
这个非凡的女子,让玉郎起了敬佩之意。
他甚至起了怜惜之情。
李仁喜欢这样的姑娘是情理之中。但所为却是意料之外。
玉郎策马奔驰,这非他能管之事,只徒然一声叹息。
她,其实应该听听苏和的意见。
……
兰氏汗王有五个儿子,个个彪悍异常。
戈壁上的生活造就了这些部族坚韧、凶狠的习性。
在这里生存,不争不抢活不下去。
他们身体强壮性子蛮横,生命如石缝里冒出的小草。
乌日根原本最得老王喜爱,才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
不想他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一下被一直嫉妒他的兄弟排挤得毫无地位。
他们时不时嘲笑他,不但抢来的物资保不住,连仇家都找不到。
这也不怪乌日根,图雅太谨慎太有经验。
一点线索不留,来去静悄悄,东西拉走,分装成批次弄回山中。
静悄悄发财。
失了大批财物,惊动贡山其他四个帮派,大家都想找到这批物资。
图雅又通过山下喑哨,放出各种混淆视听的假消息。
乌日根那段时间如红了眼的野兽到处派人打听,要与对手一决生死。
被这些假消息骗得团团转。
扑空的次数太多,最后耗费不起精神和人力,不了了之。
找不到仇家,又被兄弟们挤兑,被其他部族骂他废物,日子着实难过。
玉郎看到的是一个被仇恨迷了心窍,钻进牛角尖的年轻王子。
他接近乌日根,同情他、表达自己对他的崇敬、细数他从前的光荣战绩,认可他对兰氏的功劳,一点点俘获乌日根的信任。
直到乌日根将他视为朋友。
关边的汉子的性子直来直去,视人为仇人,必要杀你。
视人为朋友便愿为你两肋插刀。
玉郎这时才告诉他,自己不止收皮货,还是情报掮客。
他这次收了个值钱的情报——大周有意招安兰氏部族,并认可乌日根王子为兰氏下一任汗王。
条件是向大周称臣,不得再侵扰边境。
大周愿意给钱给兵,扶持兰氏一统关外十部,成为真正的大汗王。
乌日根先不太相信,玉郎拿出李仁假造的官文给他瞧。
不由他不信。
“只是下文书时,小王子还没丢了辎重。”
“现在出了些事,我也为难啊,我老金眼中只认乌日根王子,所以一直没上报此事,只是以小王子现在在兰氏的地位,这公文恐怕要作废。”
乌日根的眼睛伸出钩子似的盯着这纸,这是他翻身的唯一希望。
金玉郎将公文收入怀中。
看着乌日根如困狼,在火堆边来回踱步,焦灼不已。
玉郎对着火堆发呆,过了会儿像下定决心似的,“小王子,老金决定向你效忠,我亲自为你打听那批物资的下落,如果你能报仇,并抢回物资,兰氏王的位置只能是你乌日根的。”
“你真有办法?我打听了许久,一点线索也没有得到。”
“那是因为你不是他们的人,我们大周人讲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没人会对你说真话。”
“你且等着我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