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心事重重,想起当日还要去看看正收拾的新府邸,他马上要封王,宫外底邸已竣工,正在做内饰。
正屋全部打扫完毕,只差他喜欢的一些古董字画没摆上。
他推门而入,惊讶地站住,自己的外祖父端正坐在堂中。
“外祖?您、怎么会在这里?”
“难不成在宫中指教你,被人全部听去,传得满宫都知道你的私事?”
“外祖自你幼时便教你的密字,你忘光了?”
“老夫有重要密事告诉你,看你这副模样,半个字也不想说了。”
李瑞赶紧请罪,常宗道皱着眉,祖孙两人默然许久。
他说道,“你别以为太子之争已然结束,告诉你,还早呢。”
“老夫不求你未来登临大宝,只求你能做个有远见有智慧的辅政大臣,但你需知道储君之争,你不争别人也会说你争,你的兄弟恨不能吃了你!”
他喘口粗气,李瑞从小身子弱,几次挣扎着半只脚迈入鬼门关,又被拉回来。
他不敢对自己心爱的外孙抱太大希望。
但现在,李瑞虽不似他兄弟们那么健壮结实,但和几个兄弟站在一起,不落下乘。
常宗道胸怀政治抱负,很希望自己能辅佐圣明有志之君,他所处的位置不容他的外孙做上太子,自己成为真正的外戚而引皇上怀疑。
帝王之疑对臣子是灭顶之灾。
他数十年约束自己的行为,“清正廉明”四个字每个字他都做到了。
除了回护自己的外孙女,稍动脑子,让徐乾去北狄战场这一件事,他没做过任何以权谋私的事情。
那日他慷慨激昂,说愿意让云杉去和亲,只是摆明态度,说给皇上听的。
他是个老谋深算的政治家,自然知道和亲这种目的性极强的行为,需要挑人。
不止曹家要平衡与徐家的关系,需在此事上出力。
最关键的一点,恐怕连皇上都没想到,去和亲的女子,个性要强势,心机要缜密。
云杉性子与这两条完全不沾。
容妃养一个李瑞费尽心力,没空调教云杉,她由宫中嬷嬷教导,熟读女训,帝王家的女儿,本就不需要会什么东西,甚至不需要心机。
光这个身份就能保她一世荣华富贵,谁敢欺负?
她所到之处,皆是笑脸,哪有机会长出“心机”这东西?
云笙不同,她时常被送到外祖家与姐妹们一起上校场,看自家堂表兄弟们在场上训练。
兄弟姐妹多了,自然事情也多,没人因为她是公主就让着她。
发生摩擦时,便是她成长之时。
她自信成熟,有主见,性子直爽却心地善良。
云杉明明比云笙年长,两人站在一处,笙儿个子高,又一副很有主见的样子,反显得云杉像妹妹。
云杉过于谦和娇气,整个人一看便是不谙世事,未经过风吹雨打的人间富贵花。
这样的女子,送去和亲,恐怕走不到地方就送了命。
这一点,常宗道看得清清楚楚。
李瑕也不会忽略,这和亲不是简单送个公主去做人质,她是带着任务的。
她要机智、能言善辩,要有手段左右国君的政见。
云杉不合格。
常宗道给了自己外孙女两重保障,保她能留在大周。
这份见识容妃却忽略,正所谓关心则乱。
“外、外祖不是一向反对孙儿在政事上过于用力吗?”
“李瑞,这世上唯一不变的是什么?”
“孙儿不知。”
“变化。一切事物都在变化,唯有变化是不变的。”
“你从前因为身体不好,连性子也不稳定,外祖理解你。如今你大了,身体经过调养也与平常人无异,最重要的,”常宗道声音变得苦涩,“外祖身子连日不大好,恐怕活不了几年了。”
“皇上春秋鼎盛,李慎又犯了大错,李仁不讨皇上喜欢,太子只会在你与李嘉之间产生。”
“外祖本以为自己还能继续完成抱负,现在这一切都要靠你了。”
“我们大周从羸弱不堪,到现在百姓头能有瓦片掩风,锅里能有饭食果腹,不易呀。”
“皇上是好皇帝,你要争气。”
“可是李嘉也是不错的人选,怎么轮到孙儿呢?”
“他的长处,也是他的短处,咱们家还算不上大家族,你外祖一向在这上头很注意,若是我死了,咱们家还有人吗?没了。”
“曹家那样强大,比从前的太师还厉害几分,你当皇上放心得下?”
“大周交给李嘉,又要出一个先皇那样的皇帝,这是你父皇万万不愿看到的。”
“李嘉夺嫡无望。”
“但他有掌兵的外祖,又有身为贵妃的母亲,到时万一有不测,他强行登基也不是不行。”
李瑞被外祖一通话说得一会心潮澎湃,一会儿担忧不已。
“记住外祖教你的,做事要密,嘴巴闭好。如今的平静只是暂时的。”
……
他步伐沉重骑马走在街上,外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李嘉没有夺嫡的希望,李慎不知犯了什么弥天大错,李仁不得父皇疼爱。
他放慢马儿,平时看惯的街景现在看来别有一番意味。
这所看到的一切都与他相关,也许经他的手,可以把这里变得更好。
比如京师外城的贫民区。
他不知不觉走到与知意相约的地方。
知意一见他便扑到他怀里,嗔怪着,“你来晚了。”
李瑞回过神,低头看着知意乌鸦鸦的头发,闻着她身上的芳香,搂住她轻声道,“抱歉知意,今天外祖找我,故而来迟。”
“有要事与你商量?”知意忽闪着大眼睛问。
自知道李瑞其实是圣上的三皇子,知意心中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本以为李瑞只是普通富家公子。
别说皇子,就连沾着皇家边儿的远亲,这地方一辈子也不定能遇到一次。
知意没高傲到连皇家的人都看不上,她又期待又害怕。
和李瑞一起去过云月苑,失身后才知道李瑞的身份,她已没有别的选择。
犹豫再三,知意还是将李瑞的身份告诉给母亲。
这个市侩的小生意人吓得合不上嘴,她虽贪却不蠢,对知意道,“姑娘,咱们不该惹这位爷,你离了他吧。”
母亲的态度和知意想的不同,她叫道,“为什么?明明是他来招的我,和我有什么关系?先前母亲允许我和他一起出去的呀。”
“傻女子,他要是个富家公子或大地主,都好说。怎么着娘也巴望你最少做个姨娘,哪怕你自己喜欢他做个外宅也成。”
知意不可思议看着自己母亲。她的眼光惹得母亲打了她一掌,“死丫头这么看着娘做什么?”
“做外宅怎么了?你既得了他的人,又能往家弄银子,不就完了?”
母亲接着道,“可他是皇家的人,那是什么地方,什么样的小姐才能入皇家门?”
“咱们是什么身份?见了里长都得作揖,别以为你有几分姿色就敢攀那种高枝!”
“别说他,他身边的人想弄死咱们,和捏死只蚂蚁差不多。”
知意轻声说,“娘!为何如此自轻自贱?他是皇子我是平民,可我们都是人。”
知意心中悲苦,母亲竟不因为喜欢她的人是皇子而为她高兴。
她怎么敢把自己失身给皇子的事告诉母亲?
那一夜的欢娱,如今却像块大石头狠狠压在她心上,压得她都喘不过气了。
淫妇、放荡、不知羞耻……这样的词一个个在她心上反复跳动。
让她在见到李瑞时,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轻松愉悦。
“公子,有告诉……你娘咱们的事吗?”她按捺不住,急切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