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渐也没有追杀的意思，抬起头，扬起下巴，看向高处。
高处有人——
非凡，洞玄。
白发，剑意凌厉。
他没有开口，对方也没有开口。
两人相互注视。
直到地上躺着的靳司会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被一下撞得背过气的他终于缓了过来，肩膀上的血洞和撞碎的肋骨却让他痛不欲生。
靳玄正终于露面，衣袖轻拂，便让亲生儿子闭上了嘴巴。
他倒没有妙手回春的玄妙道法，先天道庭并不太擅长此道，只不过禁锢了经络，让他喊不出声罢了。
“带下去。”
“是。”
手下仙差将禇山柏和靳司会都带了下去。
“阁下好手段，恐怕朝山宗客卿身份也是假的吧！”
靳玄正盯着沈渐的脸，冷冷道：“我想应该称呼阁下一声沈山主才对。”
沈渐无奈，一旦出手，被人拆穿身份只是时间问题。
“敢问阁下何方神圣？”
“靳玄正，先天道庭，天阴天宫当值天官。”
他的回答很值得咀嚼，先道庭，后天宫，说明当值天宫并非什么值得夸耀的好事，对于这些洞玄真人来说，更在意自家道统地位。
“靳前辈。”沈渐拱了拱手，“沈渐，道号滈陵，长留山山主。”
“久仰。”靳玄正脸上完全看不出久仰的神色，“老夫此行，只是想拿回属于犬子的东西，我如果没感觉错，那件东西应该就在阁上手上。”
沈渐苦笑。
果然还是让明、董两个骗子摆了一道！道门秘术种类复杂，他从天门碎片中得到的仙韵，只是浩瀚星域中最原始的道韵，还是万年前不知衍生了多少变化的道法根基，所以两个骗子给他的物件上，哪些东西动过手脚，他根本无法一一查证，毕竟空间法器也好，法宝也罢，本来就蕴含仙韵道意，他只能大概判断有害无害。
不过，他依然没有打算主动把东西拿出来。
身份已经穿帮了，现在示弱也毫无意义，索性强硬点，反正这次天垣之行，他也没打算与敌示弱。
“什么东西？沈某不记得认识令公子，怎么会有令公子之物？”
靳玄正笑笑，道：“一只绣金鸳鸯香囊，里面有灵髓若干，法宝数十。”
沈渐也跟着笑，眯眼道：“靳前辈莫不是勒索在下？”
靳玄正沉吟片刻，十分平静地对他说道：“绣金鸳鸯香囊用靳某人亡妻遗物，还请沈山主能原物奉还，别的东西都是犬子为宗门收罗的法宝器物，丢也就丢了，我想那些东西也未必在沈山主手上。”
听这位前辈口气还是相当有前辈风范的，至少没拿出垣上祖庭身份咄咄逼人。如果先前来谈判的先天道庭高足有他一半态度，也不至于白挨那顿胖揍。
也难怪对方笃定东西在他手上，空间法器本就是洞神以上仙人壶天炼化所得，其中极可能蕴含其亡妻道韵。
这种东西，留下来反而是祸害，沈渐跨过门槛，把那只绣金鸳鸯香囊双手递了出去。
靳玄正面无表情接过，然后，转身离开。
走出去几步，突然停下。
“沈山主此行任重道远，切莫为一些蝇营狗苟坏了大道。”
此言似提醒，又似规劝，令人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垣上仙人都喜欢这么装逼！沈渐没问，靳玄正也没打算跟他促膝长谈，说完这句，一步跨出，蹈虚而去。
……
出西门，步念之，今日不作乐，当待何时？
夫为乐，为乐当及时。何能坐愁怫郁，当复待来兹。
饮醇酒，炙肥牛，请呼心所欢，可用解忧愁……
邻舍自黄觉宫住进了擅调音律的仙师，七弦悠远，玉箫清越，一唱一和，令人神思幽深。
翛然拎着四五坛购自各垣仙酿和数种仙家美食登门致歉，不住解释他们净水宗庭势薄力微，无法与垣上排得上号仙庭相提并论。
沈渐相信他的话，但不原谅，至于送上门的致歉礼，该收得收，原不原谅是一回事，收下该有的补偿又不昧良心。
“隔壁住了来自黄觉宫长乐府的仙师，最擅音律之道，会不会影响高师平时休息？”
对翛然的讨好，沈渐没给好脸，冷冰冰道：“不用执头费心。”
翛然似乎不太在意，呵呵道：“习惯就好，这几位仙师都是应邀去太阴天宫参加晨华祭典，不敢丝毫怠慢，故日夜勤练不辍。”
“晨华祭典？”
“呃！晨华祭典正是太阴星垣冬春交际之始，元旦晨华，今年又是逢百年整，天宫重视，故邀各方仙宗齐聚，雅乐经议，集市花灯，应有尽有，最引人瞩目的，还是晨华祭前十日提前开锣的武祭大会。”
这回沈渐腾地坐直身子，似乎有所思虑。
“说说这武祭大会？”
“也没啥可说的，就是各大祖庭与垣中各府派出修道不过百年的后起之秀，大家争夺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头而已。”
翛然显然是故意的，也许背后有人指使。
修道不过百年！
很显然整个月府洞神以上真选不出几个，而他就是其中最强者，没有之一。
司天氏这道诏令来得巧啊！专挑这种时候。
沈渐又有了一种被人当刀使的感觉。
也不奇怪，但凡世间生存，一个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人，与废人有什么区别？有价值才会被利用，同时你也会收获你的利益。
世事本来就是这么运行的，不管你愿不愿意，要想改变，你只有把自己的价值变得更大，才有可能获得话语权。
以前如此，因此停止了仙神数千年的战争；现在如此，只不过他还不知道要改变什么？目前的需求，只是为同伴和未来的将至的同伴找一处没有生命威胁的世外桃源罢了。
为了这些，他需要做这把刀，也必须被人利用。
唯一让他担心的，也仅仅是真诰灵宝祖庭有可能对他不利的天人老祖。
人生不满百。
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
何不秉烛游。
游行去去如云除。
弊车羸马为自储。
隔壁的唱词传来，沈渐感触颇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