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江河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翻开一页，笔尖在上面点了点。
“周市长批评得是，那我们就谈正事。荣平煤矿项目，关系到江州数万矿工的生计，更关系到国有资产的安全。这把‘椅子’——也就是项目的承接方，必须得稳，必须得干净。我作为市政府指定的项目负责人，自然要问得清楚些，这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周凯被他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脸色更难看了。
“赵总的能力和开拓科技的实力，省发改委那边是做了详细背景调查的，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我们江州市政府要做的，是为回乡投资的企业家提供最好的营商环境，而不是对我们的合作伙伴吹毛求疵！”
“我完全相信省里的判断，也绝对拥护市里的决定。”
陆江河立刻表态，随即话锋一转，看向赵开山，“但项目最终落地在江州，具体的执行细节，市里总要过问。比如开拓科技的注册资金来源、核心技术团队构成、风险应急预案……这些基础材料，我想赵总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吧？这不叫吹毛求疵，这叫对人民负责，对项目负责。”
会议室里的气氛已经不是凝固，而是绷成了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几个部门的一把手假装认真研究着桌上的文件，耳朵却都竖得老高。
他们太清楚这位年轻的陆秘书长的行事风格了，哪怕是沈家出事，他岳父被带走调查，这种最艰难的时候，也休想在他嘴上占到半分便宜。
过去多少次，多少老油条、刺儿头，都在他这不带一个脏字的言语交锋里败下阵来，碰了一鼻子灰。
在座的众人，心思各异。有的人纯粹是看热闹，想看看这上京空降的周副市长和本地杀出来的陆秘书长到底谁的道行更高；有的人则是在暗中盘算，分析着眼下的局势，思考着自己该如何站队。
但无论如何，没人敢在此刻插嘴，都默契地将自己变成了这场神仙斗法的背景板。
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场交锋，只是荣平煤矿这个大项目重启前的一道开胃小菜。真正的大戏，还在后头。
会议室的门被拉开，与会众人鱼贯而出，脸上神情各异，却都默契地保持着缄默，只是在路过陆江河身边时，眼神会多停留一瞬。
李珂快步跟上陆江河，低声说：“秘书长，周市长脸色很难看。”
陆江河脚步不停，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他的脸色什么时候好看过？”
话音刚落，市长办公室的门开了，文兴海站在门口，脸上挂着一贯温和的笑意，冲着陆江河招了招手。
“江河，你过来一下。”
陆江河对李珂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回，然后才迈步走进了市长办公室。
文兴海亲自关上门，指了指待客区的沙发，“坐。”
他慢悠悠地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拿起紫砂茶壶，给陆江河面前的空杯里续上水。
“今天的会，开得很有火药味嘛。”文兴海放下茶壶，坐到陆江河对面。
陆江河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感受着掌心的温度。“职责所在，有些问题，不得不问。”
文兴海笑了笑，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江河，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出下面。关于荣平煤矿，有一份很关键的资料，在杨洪手里。”
陆江河的眉梢轻轻一挑。
“哦？我记得杨洪主要负责的是江南新区的拆迁指挥工作，怎么会牵扯到荣平煤矿？”
文兴海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口气，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有些事，摆在台面上的，未必就是全部。这份资料，是当年荣平煤矿第一次准备重启时，杨洪私下找人做的地质风险和资产评估，比市里存档的那份，要详细得多，也……敏感得多。他办公室被查抄的时候，这份东西，没找到。”
陆江河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敲，目光落在市长办公桌上那盆君子兰上，没有立刻回答。他脑中迅速将杨洪、赵开山、荣平煤矿这几个点串联起来。
文兴海见他不语，继续说道：“现在荣平煤矿重启是你全权负责，省里的巡视组那边，你也一直在配合工作。由你出面去见一见杨洪，名正言顺，也省去很多不必要的流程和麻烦。你说呢？”
陆江河抬起眼，迎上文兴海的目光。杨洪这条线，无论通向哪里，都必然牵扯着巨大的利益和风险。
但他更清楚，杨洪是解开目前僵局的一枚关键棋子。
“好，我去。”陆江河干脆利落地答应了。
文兴海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站起身，似乎谈话到此结束。
陆江河也跟着站了起来，正准备转身离开，文兴海的声音却从背后传来。
“江河啊。”
陆江河停住脚步，回过头。
文兴海走到他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变得意味深长，“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岳父那边……唉。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有时候，也要看清楚风向，站对了队伍，才能走得更远。千万，不要冥顽不化。”
陆江河沉默了两秒，然后缓缓地、清晰地开口。
“文市长，我这人从小就认死理。别人的路怎么走我管不着，但谁要是想踩着那些清白人的骨头往上爬，那我陆江河，第一个不答应。”
他说完，没再看文兴海的表情，径直拉开门，走了出去。
文兴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愣在原地，看着那扇重新合上的门。
许久，才长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
市纪委的临时羁押点，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只有头顶一盏孤零零的白炽灯。
门被打开时，正枯坐着的杨洪猛地抬起头，乱糟糟的头发下，一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
当他看清来人是陆江河时，先是错愕，随即那份错愕就变成了浓浓的警惕和自嘲。
“陆秘书长？真是稀客。”杨洪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怎么，是来看我笑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