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文兴海才缓缓转过身，脸上挂着一丝疲惫，却又带着一种“关怀”。
“江河啊，你今天，真是给我和周凯出了个大难题啊。”
陆江河垂下眼帘：“文市长，我只是想把工作做好，把责任落到实处。”
“我知道，我知道。”文兴海摆了摆手，“你这份担当，我是看在眼里的。只是有些事情，你可能还没有完全看透。”
“这个荣平煤矿的项目，表面上看是经济问题，但它关系到江州今年乃至未来几年的经济发展大局，关系到全省经济的结构调整，更是省委省政府高度关注的‘一号工程’。它不光是关系到几万人的饭碗，更关系到我们江州市领导班子在省里领导心中的分量。”
“更重要的是，江河，它还关系到你自己的仕途，关系到你未来的前途！”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你岳父沈珉坤同志的事情，现在还没有最终定性。在这个节骨眼上，外面议论纷纷，各种流言蜚语甚嚣尘上。有人说你‘沈家女婿’的身份，会让你在官场举步维艰；有人说你可能会被牵连；甚至有人说，你现在已经被‘边缘化’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真诚：“组织上，在这个时候，顶着压力，还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把这么沉的担子压在你肩上，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陆江河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文兴海，等待他的答案。
“这是对你的信任！对你的考验！”文兴海声音加重了几分，“是希望你能够抛开个人情绪，抛开过去的束缚，一心一意扑在工作上，用实实在在的成绩，去回应那些质疑，去证明自己，去证明沈书记当年看人的眼光没有错！”
他指了指天花板，又指了指自己：“省里的领导，对这个项目，对你，都很看重。你如果把这个项目做好了，做出了成绩，不光是为江州立了大功，更是为你自己，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到时候，你的仕途，绝对会一帆风顺，平步青云！”
陆江河心里翻江倒海，“文市长，您的教诲，我铭记在心。”陆江河微微点头，语气诚恳，您说得对，我身上的确还有些思想包袱。不过，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想请教您。”
他顿了顿，抬起眼。
“就拿沈书记的事情来说，外面流言很多。但据我所知，沈书记在任期间，一心为公，对江州的发展鞠躬尽瘁。尤其是荣平煤矿，当年是他力排众议，冒着巨大风险关停的。他当时说，这是为了江州人民的生命安全，为了江州的百年大计。”
“可现在，他因为某些事情被调查。而这个煤矿，却又在这种时候重启。文市长，您是沈书记的学生，当年最受他器重。您觉得，沈书记，他错了吗？”
“或者说，您认为，如今的江州，究竟是该走沈书记当年那条路，还是现在这条路？这条路，又是谁的选择？文市长，我看不懂啊，您能给我个答案么？”
这话一出，文兴海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瞳孔微微收缩。
文兴海沉默了几秒，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
他没想到陆江河会突然问出这种问题。
“江河啊，”文兴海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你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
他走到窗前，再次背对着陆江河，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世间万事，哪有简单的对错？今天的‘对’，明天可能就是‘错’；今天的‘错’，明天也可能成为‘对’。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更是由时代的需求推动的。”
“铁打的政府大楼，流水的官员。我们这些人，都是过客。无论是市长，秘书长，还是……我的老师，沈珉坤同志。”
“大家都会有退下来的一天。唯一不变的，是江州的发展，是人民的福祉。我们每个人，都只是为了这个目标，贡献自己的力量。你，我，他，沈书记，都是如此。”
他没有直接回答陆江河的问题，但他话里话外，却又回答了。
陆江河听懂了，文兴海认为自己凌驾于一切之上，他站的是“时代”，是“大势”，是“永恒的利益”，而不是任何个人。
甚至连自己的老师，在他口中也只是“过客”。
这是一个彻底的利己主义者，一个纯粹的政治动物。
他没有立场，只有利益。他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维护和扩大自己的权力，为了顺应他所判断的“大势”。
陆江河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站起身，走到文兴海身边。
“文市长，您这番话，真是振聋发聩！我过去真是太狭隘了，总是纠结于个人情感，看不清大局，也看不透本质。”
“感谢您能把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告诉我！听了您这番教诲，我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与时俱进’，什么叫‘放下小我，成就大我’！”
文兴海缓缓转过身，听着陆江河这略带讽刺意味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江河啊，你是个聪明人。”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陆江河的肩膀。
“你聪明到，总是能脱离所有人的掌控，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有些事情，就算不用明说，你也一定能明白。”
“好了，你回去吧。好好准备，把荣平煤矿的事情办好。这是你证明自己的机会，也是你为江州立功的机会。去吧。”
陆江河深深地鞠了一躬：“是！文市长，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他转身，大步走出办公室。
门关上的那一刻，文兴海的笑容瞬间消失，瘫坐在椅子上。
回到市政府秘书长办公室，陆江河反手锁上了门，走向那排顶天立地的文件柜。
有一个细节，一个他之前忽略的细节，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荣平煤矿的重启，绝不是文兴海一个人能决定的。
哪怕他是市长，哪怕周凯这个常务副市长被捆绑了上来，他们的分量，还不足以推动一个被省委书记亲自叫停的项目死灰复燃。